“哪有这种事?”卓尔心中巨震。“人家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
“就因为第一次见面才觉得可怕。”他说。
“那你还约他们明天吃饭?”她反问。“推了吧!”
“我是给黄蓁面子。”他说。
“我想黄蓁并不会介意,”她说:“请他们吃饭反而是打扰他们。”
“好吧!明天我让秘书打电话去推了他们。”坚白轻描淡写的。“我本来的意思是不想让你太多时间留在家里,出去走走,吃顿饭或许好些。”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她说:“也不急于一时。”
“随你。”汽生慢慢的向前驶着。“黄蓁现在跟那个毕群住在一起?”
卓尔心中有一阵尖锐的痛楚。
“是吧!”她只能把声音装得淡漠。“我没有问过,或者是吧!”
“我看黄蓁恐怕会伤心失望,”坚白为什么一直要讲毕群呢?“毕群的眼光闪烁、浮游不定的,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心术不正。”
“不要这样说别人,”卓尔心怯的。“无论如何,黄蓁的选择我们帮不上忙。”
“不能这么说,适当的时候,好朋友应该可以说几句话的,”坚白说:“我看毕群只不过是玩玩。”
“只因为刚才他盯着我看?”她故意说。
“那当然不是,我只是直觉。”坚白说。
“你很少对人有敌意的!”她说。
“不是敌意,我只是替黄蓁担心,”他说:“黄蓁是个直肠直肚、豪爽、开朗的人,她似乎没有替自己打算过。”
“大概是吧!”卓尔下意识的叹一口气。黄蓁很爱他,她没有考虑后果,她说,就算万丈深渊她也只好跳下去。“那毕群——是有太太的。”
“什么?!”坚白大为震惊。“那怎么行! 那岂不是自讨苦吃?毕群蓄意害人?”
“我只能说——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捱,”卓尔摇摇头。“我们真是不便说什么。”
“可是我担心,我着急,”坚白绝对正直。“我怎能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已经发生了,而且你管——一定是出力不讨好,没有人会感谢你。”她说。
“我完全没有想过感谢,我只因为黄蓁是你的朋友,”坚白认真的。“卓尔。我认为你该同意我这么做。”
“我不能同意,黄蓁又不是——我。”她沉声说。
坚白仿佛吃惊了好一阵子,才说:
“卓尔,你今晚有点不同,你很奇怪。”
“我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惊觉的振作起来。“我只不过在讲我的想法。”
“但是你不帮黄蓁。”坚白说:“你没有理由帮一个初见面的人。”
“我不帮任何一个人,我只讲道理,”卓尔吸一口气。“坚,你太冲动。”
坚白呆愣一下,终于沉默下来。
“或者我是比较冲动,”他微笑着。“我的脾气就是这样,看不惯邪恶的事。”
“我也看不惯邪恶,但是不该我们管的,我们最好不要有那么多意见。”她说。
“好吧! 我不说了。”坚白笑。“我这个人大概是比较四方。比较迂腐。”
“有时候这也是优点。”她笑了。
停好车,他们一起回到楼上的家里。
坚白刚换好衣服,电话铃就响起来,正待换衣服的卓尔带过去抓起电话。
“喂! 卓尔。”她自报姓名。
“卓尔,这次的事我想解释,”毕群低沉喑哑的声音温柔而充满了悔意。“明天见面?”
“你找哪一位?请讲话!”卓尔急出一身冷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我在‘喜来登’酒店餐厅等你,请你一定要来。”他快速地说:“即使——最后一次见我!”
卓尔心中一痛,再也讲不出话来。
“是谁的电话?”一边的坚白已经起疑了吧?
“不——是搭错线,一个打错的电话。”她慢慢放下听筒。
她还是听见最后一句话,毕群说:
“请一定到,我有重要的话说,说完——你不原谅我的话,我也心死了。”
她迅速的开始以换衣服的动作来掩饰她的不安和心虚,她甚至避开坚白的视线。
“半夜三更打错电话,这些冒失鬼最气人,”坚白摇摇头。“我先去洗澡。”
他并没有怀疑的匆匆走进浴室,卓尔这才敢偷偷的透一口。
如果刚才那个电话是坚白接的话怎么办?狡猾的毕群一定会不出声,或说打错电话,是吧! 好在这次她反应也快,否则真不知如何收场。
明天他约她——她会去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应该不再见他,她也不想见他,但——心中又确实好奇。他还能有什么理由解释?她真的想听一听。
毕群——也真大胆,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打这个电话来,他不以为卓尔会恨透他吗?
他追黄蓁,又来苦缠她,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除非他对两人讲两次谎话之后,再讲第三次?又或者他已讲过无数次?
卓尔还是到了“喜来登”餐厅。
一走进去就立刻着见毕群,他还是坐在最里面角落的位署,还是一身黑——这都是他的习惯。
她觉得走得十分不自然,他的视线一直沉默的迎着她,给她的压迫力还是那么大。
走近了,她心中巨震。他竟——竟穿了当年的一件铁灰色的毛衣,一样的式样,一样近乎黑的灰,一样是套头的,他怎么会带当年的毛衣来香港?
他站起来为她移开椅子,即使他有千万点不好,他的礼貌。周到和体贴还是一流的。
“我担心你不来,”他沉着声音说,喑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怕你不会原谅我。”
“有什么事会用到原谅两个字呢?”她淡而文雅地笑。“我们是多年的老同学。”
“卓尔,我知道你心中生气,”他低叹。“但是我——身不由己的。”
她皱眉,这是什么话?难道黄蓁逼他?
但是她不问,她根不不想跟他提这事。
“这次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来了一星期。”看来他是预备说实话的。
“那电话也是在香港打的?”她问。
“是。”他垂下头。
她笑起来,整件事情简直荒谬得可笑。都是那么大的人了,做起事来还那么天真。
“实在可笑,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摇摇头。“我常常做一些令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事。”
“为什么?有原因吗?”她问。
“不能确定,”他又叹一口气。“但当年我的出身、我家的背景都强烈影响了我,令我觉得自卑。”
“说良心话,我从来没见过你自卑,从以前到现在,”她直视他。她发觉坦然的面对他,反而比较容易相处。“或者——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吧?”
“不是。全世界的人只有你最了解我,”他说。很认真的。“如果你或我会写小说,一定能把我们的一切,写成一部精彩的故事。”
“不是我们的一切,是你的经历,”她淡淡地摇头。“你我之间有什么事呢?”
“不要否认,否则我更不能原谅自己。”他说。
“不要自责,你原是有权做任何事。”她笑。
尽管她表现得那么淡然、那么好,可是面对他,她的心仍在颤抖。似在滴血。
她几乎己再次爱上他,接受他,虽知当年的事会重演,他根本就是个决不专一的人。
“我该死。”他又垂下头。“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不要再对你说谎,可是——我总又一次的伤害你。”
“我不觉受伤,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她说。
“与年龄无关,在我眼中。你和当年十七岁的卓尔没有任何分别。”他说。
“岁月毕竟是无情的。”她说:“黄蓁呢?”
“她在酒店,”他抬起头。黑眸闪烁不定,更看不清他心中在想什么。“我已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你可以不必说的,”她有点变色。“这原已是过去的事,你不说,她永远不会知道。”
“但是我不想对她说谎,”他又叹息。“我太多心、花心了,我总是不由自主的爱上许多出色的女性,但每一个我都不想伤害她们。”
事实上他已伤了许多人的心,不是吗?至少当年的章玲、刘芸,和现任太太,还有卓尔。怎么叫做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呢?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她们不论伤与不伤都不会怪你,”她思索一下,说:“因为——你曾经令她们快乐过。”
他颇为动容,愣愣的望着她好久都不说话。
“谢谢你这么告诉我,卓尔,你是安琪儿。”他说。
“不,我只是一个几乎走错路的女人。”她摇头。
“你——后悔?”他深深凝视她。
她不答反问:
“黄蓁知道了实情,她说过什么吗?”
“她说——难怪你的神情这么特别,”他慢慢说:“她还说——令我刻骨铭心的女孩是你,她不会嫉妒!”
黄秦真是这么说?她笑起来,什么叫不会嫉妒呢?几十世纪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