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
但他却笨拙得不知该如何向她说开这一切。
见到她这阵子因他的刻意疏远而流露出的受伤神情,他心绞痛再绞痛,已寻不到完整的一处,极想挥拳重重地赏自己一顿。她的郁郁寡欢又一次将他推入炼狱,让他不知所措。
「我……击玉……我、我我……我有话要说。」奋力地挤出声音。
杜击玉的眸子眨也末眨,被他激切的模样揪紧心房。
「我在听。你说。」雪耳热烫得发麻。
「我……我听见妳说了,妳喜爱我,所以嫁我,我听见了,妳说妳喜爱我……」他的宽额沁出细汗。
「啊?」心意被直接点明出来,尽管率真,仍羞得双颊红赭。
咬咬唇,她低声嚅道:「你听见了,那又如何?你、你反正不心疼我,我说了也是白说。」说到后头,不知怎地就带着点儿赌气味道,唉唉唉,不是说了不怨他吗?
一听,刀恩海急了,目光直锐,一急,该说的话又给堵在喉中,吞吐不出。
杜击玉心里叹气,眸光微垂。
「妳别晕。是不是又难受了?」他急着想看清她的脸。经历过上次那一回,他成了惊弓之鸟,就怕她又有什么闪失。
怎是不心疼她呀?他把她放在胸口的地方,深心所在,她的喜怒哀乐直接传递,教他同喜同悲。
杜击玉摇了摇螓首,再次轻扬羽睫。
她抬起小手,抓着洁净的衣袖为他拭去额上薄汗,吐气如兰。「我很好,没事……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与他贴靠得如此亲近,她好想听他亲口道开,说出那些她渴望听到的言语。
黝黑峻脸明显一愣,脑中思绪颠飞,忽地重重跌落,他如梦惊醒。
「妳不要太靠近我。」天外飞来一句。
嗄?!杜击玉错愕至极,小口微张地瞠着他认真的神情。
不要太靠近他?
不要太靠近他?!
那他为什么还无端端地跑来抱住她?那拥抱的力气甚至重得教她感到疼痛!他究竟要她如何啊?
「为什么……」她唇瓣微颤。
「太靠近,我怕会一时控制不住,直接把妳扑倒,然后……然后……」略顿,他咬咬牙,头一甩。「总之,妳身子已经够不好了。」说罢,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割舍似的,他从她素腰上收回单臂,五指紧握成拳贴在身侧,还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灼热得几要烧痛她。
「惹妳难过落泪,是我不好。我对妳不起。都是我的错。总之……总之妳别再难过了。」
硬声硬气地丢下话后,他旋身举步,一脚掠起适才落至地面的乌刚刀,擎握在手,竟然就这么背对着傻怔在原地的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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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
「妳不要太靠近我……总之,妳的身子已经够不好了……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总之,妳不要再难过了……总之,妳不要太靠近我……」石园子里,杜击玉依然傻呼呼地杵在原地,小嘴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小脑袋瓜里转着他离去前抛下的话,她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心思起伏不定。他是怕靠她太近,会忍不住直接把她扑倒?
扑倒?!她那内敛又严峻的木头相公,竟会说出这带着野性气味的词儿?难得,真难得!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扑倒吗……她颊边红晕泛浓。
他说,她的身子已经够不好了。说来说去,是那一次的旧疾发作吓坏了他吧?
他还说,一切全是他的错。
他认错了,那么,她便能不难过吗?
两人都已如此亲密,再难分开,他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推离,说是为她好,却固执地不听听她的心底话吗?
有些恍惚地坐回酸木椅上,她没察觉自园中大石被劈破后,府里一干子家丁和丫鬟早已闻声而至,全藏匿在回廊转角、月形门边探头探脑,就怕二少夫人在二爷面前吃亏,又给欺负得再一次发病。
直到府里老管事看不下去了,跑出来赶人,大伙儿才一哄而散,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二少夫人,园子里的风变大了,咱先帮您把这张琴撇下可好?」老管事不晓得小夫妻之间究竟出了啥儿事,只知二爷近来脸色沉郁得很,而二少夫人爱笑的美脸也显得有些落落寡欢,此时见杜击玉魂不守舍,想事想得出了神,心中担忧,在命几个家丁清理飞散四处的碎石块后,不禁走近询问。
杜击玉雾眸轻移,瞳光颤了颤,终于瞧清了老管事满布皱纹的脸。
一双柳眉儿陡地飞扬,她竟「唬」地从椅子上站起,一只柔荑还用力地抓住老管事枯瘦的手臂。
「他在哪里?」眸底像要迸出火光。
「啊?!」
「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胞到哪里去了?!」
老管事强作镇定。「二少夫人是在问、问、问二爷吗?他他他……他八成回房里沐浴清洗了。咱儿方才让人替二爷准备了热水,提进房里去,他、他、他现下该是在——咦?」
得到答案,杜击玉立即「放人」,提着罗裙,纤丽身影已奔离石园。
老管事目送她飞奔离去的背影,又抚了抚被用力抓握的前臂,老眉微挑。
看来,二少夫人这一回没被二爷欺负得病发晕厥,倒是被惹得满身火气啊!夫妻床头吵、床尾和,不吵不甜,越吵越缠绵。不错不错,挺好挺好,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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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无论如何,她非得同他把话摊开,说个清楚明白不可!
杜击五香腮绋红,风在她足边飞掠。
他说她身子够不好了。她、她……她哪里不好了?就算有,也只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她已经很努力地休养调息,若非他三番四次惹她、气她,她根本不会心痛。唉唉,这心痛啊……全是他的错!
转过三道月形门,她与他的院落便在眼前,秀足刚循着铺就的青石地匆匆行来,离廊道下的台阶尚有一段距离时,一名瘦小的家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竟直接挡在她面前。
「二少夫人,您寻二爷吗?二爷不在房里。」瘦小家丁垂着脸,状若恭敬地微弯着腰。
「咦?」杜击玉陡地顿下脚步,略喘地问:「可管事说他在里头。」
「原是在的,不过又走了。」他嗓音有些哑,不太自然。
杜击玉不记得曾在府里见过这个人,心中疑虑顿生,掀唇却道:「无妨,我回房等他。」
瘦小家丁竟是笑了,轻灵灵的。
「妳可以到我的竹坞等他去。」那张淡垂的脸扬起,秀眉杏目,唇红齿白,分明就是个小姑娘家。
「妳——恩海!唔……」来不及了,那小姑娘剑指疾点,杜击玉穴位受封,喉中发不出声,身子一软,栽倒在对方身上。
「哎呀,妳真轻,呵呵!」嬉笑着,她将她扛上肩,疾跑兼踩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出刀家大宅的石墙。
杜击玉那声惊愕的叫唤传进房中时,早被风拂淡了许多,但阴沉着脸、坐在山水屏风后那桶热水里发兽的刀恩海仍是听见了。
他大惊,即刻擎刀疾冲出来,浑身湿答答,腰间仅套上一条里裤。
「击玉!」他狂吼,无人回应,双目急切搜寻,在青石地上瞧见一块写了字的白绸巾——
欲寻妻,捆司徒驭换之。明日酉时,湘江鹿石矶,恭候刀二爷大驾。
「该死!」瞪着绸巾上的字,他单掌收紧,那力道足以掐碎硬石。
「该死的司徒驭!」这混帐家伙惹了谁?怎会牵扯到击玉身上?
「该死的混帐!」他目中烁焰乱窜,几要喷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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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酉时,湘江鹿石矶一带的木林在满天霞红下发出沙沙声响。
草地延伸而去,靠近江畔,忽见石片纷乱错落,应是从上游地方冲刷而下,在水势徐缓处渐渐沉积。
此处与湘阴、洞庭湖亲近,往来江上的舟只多以渔家为主,红天笼罩,西川锦霞上归鸟群群,该是一日中最为轻闲的时候,但此时的鹿石矶畔气氛有些紧绷。
江面无辜地泛动金光,一条乌篷船泊在岸边,静谧得诡异。不久,忽见一高大玄影的独臂汉子肩上扛着一人形物,踏着坚定的步伐沿江岸行来。
似静心等待了许久,船中乌篷里一中年大汉掀帘子走出,对着独臂汉子甚为恭敬地道:「刀二爷请上船。我家小姐已恭候多时了。」
刀恩海峻目一瞇,抿唇不语,直接跃上船板。
那人立在船尾掌摇着大橹,在平静江面上船行两刻钟左右,乌篷船忽地切入一条支流,两岸生满及人腰高的芒单,过芒草坡,江面越显狭窄,忽然,一片竹坞陡现在前。
竹坞建在水面上,有浮桥接连岸地,遗世独立,很有几分潇洒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