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玮拿起一杯香槟,决定躲到落地窗外的阳台上吹吹风。反正除了身材高人一等之外,她并不是个多起眼的女孩,在派对里消失一下也不会有人注意。
阳台面海,很宽敞,两端各摆了一棵巨型阔叶植物,正好提供了隐身处。佳玮就站在树后,一边欣赏着夜色中的海洋,一边安心地喝着香槟。
呵呵,爸爸要她一定得待到宴会结束,这样也算吧……她有些得意地想。
「单人派对?」
佳玮被香槟呛到。「咳……咳咳……」
她倏地转身,发现阳台上已经多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皎洁明亮的月色洒在他脸上,俊美、贵族般的五官一览无遗,犹如一名从天而降的神祇,教她一时间竟傻眼了。
佳玮眨了眨眼。她是不是喝太多香槟了?
「不介意我分享这个阳台吧?」他来到她身畔,闲闲地半倚着扶栏。
「请、请便……」她呆呆地说,稍微挪了下身子,不明白阳台那么宽,为何他偏要靠她那么近。
「我叫辛壑,妳呢?」
「苗佳玮。」她看着他松开脖子上的领结,忽然觉得那穿着燕尾服的身形有点眼熟……对了,他就是刚刚那个舞跳得很好的人!
虽然稍早没看见他的脸孔,但她直觉地就是知道。
「我还以为有钱人家的小孩喜欢派对。」他睨了她一眼。
有钱人家的小孩?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可是她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场合……」她闷闷地说。
「因为不会跳舞的关系吗?」
她愣了片刻,然后双颊爆红。老天,她还以为没人会留意到她的矬样!
「你在取笑我吗?」她小声地确认一下。
「我?不是。」他低低浅浅地笑出声,佳玮胸口兴起一阵奇特的激荡。「虽然妳的舞真的跳得满糟糕的。」
佳玮不说话,只希望地上能突然裂开一个大洞,好让她钻进去。
「刚从台湾来?」俊脸笑意加深,似乎被她的表情反应逗乐了。
「你怎么知道?」她讶然。
「气质、口音都跟华裔美国人不一样。」
「那你呢?」她就看不出在美国的华人之间有什么差异。
「我在台湾出生,小学毕业之后才跟家人搬来美国,妳是学生吧?」
她老实地点头。「我本来在念大学,大一之后就办了休学,决定到纽约市读一年语言学校,目前在C大附设的语言中心上英文课。」
「怎么会想来参加这个舞会?」
她皱了皱鼻头。「我才不想,可是我在台湾的爸爸跟寿星的父亲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人在纽约市,又跟生日的女孩差不多年纪,所以就被派来出席宴会了,一方面他也希望我能藉这个机会跟她做个朋友,打好两家的关系。」
「结果妳达成任务了吗?」
她惭愧低头。「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寿星是哪一个。」
辛壑忍不住又笑了,这个苗佳玮真有趣,有问必答,一点都不懂得隐藏自己,如果他再问下去,说不定她会把所有苗家底细和祖宗十八代的历史都供出来。
他注意她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只是由于她的外型,不同于其他人精心设计过的发式,她就顶着耳下长度的学生头,身上也没有任何光芒璀璨的珠宝首饰,仅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水蓝色及膝小礼服,而身材纤长的她,几乎是在场女性中最高的一位。
然后他发现,在这个衣香鬓影、名流云集的场合,她是无措的、自卑的,长手长脚彷佛不知该怎么摆,一副想隐身、甚至想逃跑的神情,却又强迫自己待在原地。好不容易有人邀她跳舞,她却频频出错,当音乐终于结束时,他几乎可以听见那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真的很可笑,但是不知怎地却牢牢揪住他的视线,渐渐地,周遭其他人都模糊了起来,独独她,成了最鲜明的存在……如此笨拙,又如此可爱。
所以当她以为没人注意而溜到阳台上时,他跟来了,像个沙漠中追逐着海市蜃楼的旅人,带点盲目,带点不理性,却又隐隐期盼着什么。
「你在笑什么?」
他轻轻摇头,没答话,只用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睛凝视着她,佳玮被瞧得心头怦怦跳,浑身不自在。
并不是说她讨厌那种感觉,只是他的目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慌。
「你不回舞会去吗?」她没话找话说,其实并不真的希望他离开,同时又有点好奇,他在跳舞时那么从容自在、游刃有余,应该是喜欢那种缤纷炫丽的场合,怎么会跟她一起窝在这个阳台上?
「上班时间想偷个闲、喘口气是人之常情。」
「上班?」
星眸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几乎是故意的,他清晰缓慢地说:「我是个男伴游,兼差性质的,今晚第一次上任。」请多多指教。
「男……伴游?」她觉得自己像只只会重复字句的笨蛋鹦鹉,可是她真的不确定他说的话跟她听到的是不是一样。
「或者叫男公关也可以。」修长的手指朝落地窗内的宴会指了指。「一位缺男伴又不想被人笑话的女士,雇用我今晚当她的护花使者。」
佳玮杏眼圆睁,小嘴张成O形。虽然她没出过社会,可是她看过电视跟电影,所以就算没知识,多少也有点常识。
男公关……那不就跟年轻的李察.吉尔在老片「美国舞男」中演的角色差、差不多?!那不就表、表示……老天!
「吓到妳了?」他倾身轻语,唇角竟带着些许嘲弄。
「……」她呆呆地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我只是陪她出席宴会、跳跳舞,仅此而已。」此语一出,辛壑自己也怔了怔。他其实没必要向她解释这些的,可是一看到那张小脸上的震惊与不敢置信,几句话便脱口而出。
那种感觉很矛盾,一方面不想她把他误认为某个梦幻中的白马王子,一方面又不愿她把他想得太坏。
「为……为什么要做这、这种……工作?」她讷讷地问。
「当然是为了钱。」他抛给她一个眼神,彷佛她问了一个极可笑的问题。「这种工作既不必偷也不必抢,合法的服务业,只要做做样子,几个钟头就可以赚进几百块美金,有何不可?」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挑衅的,可惜迟钝的佳玮没感应到。
「可、可是……」可是她怎么想就是觉得不对啊!不是合不合法的问题……
「苗大小姐,也许妳觉得很难想象,但世界上还是有人需要赚钱养活自己和家人。」他对她的天真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恼怒。
小脸迅速胀红,这次她听出了他的讽刺,可也生气了。
「不要叫我苗大小姐!」泥人儿也是有土性子的,她不喜欢那种语气。
他挑了挑眉,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有个朋友为了筹措学费和偿还父亲的赌债,每个周末都到成人俱乐部跳脱衣舞,妳认为她是对的还是错的?」
佳玮倒抽了一口气,再度饱受打击。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揪住他的袖子追问,他瞥了眼那只白嫩的柔荑,然后定定地注视着她。
他大可以对她说:小姐,试着长大吧,这个世界并不如妳想象的那么美好,不是每个人都有座漂亮的温室供他们无忧无虑地成长。
然而,心中的某一处好像悄悄地软化了,只觉得这样一个天真女孩,理当受到完善的呵护,那双纯净的眼瞳,不该受到社会丑恶面的污染……
「骗妳的。」他最后微笑道,果然见到她释出一大口气。
「不要随便吓人……」她不满地咕哝,然后神情陷入沈思,似乎在认真考虑某件事。
「那个……辛先生……」
「叫我辛壑。」他指正,并看出她有话想说,那张小脸藏不住任何事。
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鼓足勇气道:「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你这个男、男伴游的职业不好,你……你四肢健全、五官端正,看起来又像受过不少教育,一定有很多工作是你能做的,这不是合不合法的问题,而是……而是……」
「尊严跟道德?」见她一副找不出字眼的模样,他好心帮她。「我不该出卖色相,不该为了钱提供女士陪伴?」
「没错没错没错。」她感激得猛点头。
辛壑费了好大的劲才压抑住大笑的冲动,敢情这女孩以为他打算终生当男伴游?他也不过今天才接了第一个客户啊,其中还是尝试跟冒险性质居多呢!
不过除了老妈之外,第一次有人这样义正辞严、真心诚意地「开导」他,蓦地,他心情大好。
罢了罢了,他也不是多喜欢这份工作,还是另外找打工机会赚生活费吧!
见他绷着脸迟迟没说话,佳玮急了。
「你生气了吗?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我们又是初次见面,我实在不该对你说教,可是──」
他突兀地站直了身子,佳玮愣住,一想到他会愤而离去就莫名地发慌,不料他却抽走她手中早被遗忘的香槟酒杯,放在阳台的扶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