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饿了就该吃东西,哪有什么行或不行的?!”不由分说的,孙兰娘把翠儿往桌边推去。
这下,翠儿总算注意到,少夫人的脚好像有些——微跛?
看来,传言果然是真的,翠儿楞楞盯著她的脚看,满心都是惋惜。
这么美丽、和气的少夫人,竟有双残跛的脚——老天爷好不公平啊!
“我的右脚打从一出生就短了一截,走起路来就是这样一跛一跛的,没吓著你吧?”
翠儿见少夫人脸上不见一点自卑局促,反而一脸担忧,像是真的担心吓著她。霎时,她对这未来女主人更有满心的敬佩与喜欢。
“没有、没有!”翠儿为自己的失礼羞得满脸通红。“还请少夫人原谅翠无礼……”
“你并没有对我无礼,往后咱们都得常见面,别那么拘束知道吗?”孙兰娘笑著,甜甜微笑宛如春风,连冰雪都足以为之融化。
“是……是!”翠儿怯怯地点头,
“来,快坐下,你喜欢吃哪样?桂圆糕好不好?还是来点甜汤……”
“少夫人,我自个儿拿就是了,您快别招呼我了。”翠儿屁股坐在柔软的衬椅上,却浑身不对劲如坐针毡。
她入府当丫头都已经三年多了,一向伺候主子惯了,哪有被主子伺候的道理?
“那好吧,咱们就各吃各的。”
说著,心情轻松的孙兰娘大方往桌前一坐,拿起桂圆糕就往嘴里塞。
翠儿张著嘴,看得两眼发直。
在沐家待久了,她见惯了有钱人那套繁文缛节与装模作样的工夫,在她认为,沐家是个大染缸,一旦沾染便会失去个人原来风貌,但是——
少夫人全然没有扭捏做作的小姐架子,但这些自然洒脱的举止看来却一点也不令人觉得没教养,反而显现出她不矫饰的纯真与率性。
翠儿一脸崇拜的望著她,连嘴里不知不觉塞满了桂圆都浑然不觉。
“翠儿,当心点——小心吃太多被桂圆噎著了!”孙兰娘好心警告恍惚出神的小丫鬟。
“唔唔——”翠儿一回神,发现连嘴都合不上,只得尴尬狼狈地将桂圆急忙吐出来。“少夫人,让您见笑了!”
“你真是个可爱的丫头!”孙兰娘含笑摇摇头。
见少夫人没有取笑自己的意思,翠儿红著脸,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来。
伴著外头阵阵劝酒、吆喝声,主仆俩就这么尽情享用起桌上的点心,房外一片欢乐、房内也聊得开心。
一大桌的精致点心与汤品,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孙兰娘与翠儿吃得盘盘见底,桌前的两人拍著肚皮,不约而同满足吐了口长气。
“好饱!”孙兰娘深深觉得,这一刻才是她大喜之日真正开心的时刻。
“好好吃喔,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翠儿满足的小小声说道,进沐家这么多年,她从没吃过这些,好吃得让人想连舌头一起吞下去的精致点心。
“以后你想吃尽管告诉我一声,我可以找厨娘做去。”
“不成、不成,翠儿只是个下人,怎么可以……”
“翠儿,以后不许你再提什么‘只是下人’这些话,有多少衔著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却是终日游手好闲、好逸恶劳,你们凭劳力挣银子,才更教人敬佩呢!”
孙兰娘最讨厌那种老爱对下人颐指气使的有钱人,空摆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好像不把下人当人似的。
“是,少夫人。”向来被指使惯了,第一次有了被人看重的感觉,翠儿感动得连眼眶都红了。
“傻丫头,哭什么嘛?!”
孙兰娘见翠儿偷偷拭泪,感到又心疼又好笑,赶紧从怀里拿出手绢给她擦泪。
翠儿抽抽噎噎的接过手绢,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突然间,门外竟传来由远而近的沉稳脚步声——
*
第1章(2)
主仆俩煞是有默契的望了眼门外,又看看桌上盘空杯见底,暗自在心里喊了声惨。
脚步声越来越清楚,随即在门外停住,在屋内两双目光不安又紧张的盯视下,房门被缓缓打开了。
孙兰娘预测今晚会狂欢醉饮一整夜不回房的沐裔岚,此刻竟然就站在门口,跟宾客欢饮一整夜的酒,该有几分醉意的他,气息却出奇稳定,眼神也异样清厉。
庞大身躯几乎堵住整个门口,他没有开口,但不怒而威的严峻气息,却让房间里的温度立刻下降一大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桌前两人,以及桌上惨遭横扫的杯盘狼藉,高傲俊美的脸孔更是满布寒霜。
沐裔岚眼神四处打量,又重新转回也正好奇看著他的孙兰娘身上,锁住她颊上两团不寻常的酡红。
“这盖头,是谁准你拿掉的?”宛若来自地狱的声音破冰而出。
两泓宛若凝霜寒潭的黑眸,凌厉扫向一旁的翠儿。
准?孙兰娘秀眉微敛,这男人看似守分寸、有礼教,用辞遣字却如此霸道严苛!
“少爷,那、那个是……”
翠儿慌张无措的变了脸色,不知该不该替少奶奶顶罪,但,她实在好怕冷冰冰又严苛的少爷。
“盖头是我自作主张拿掉的。”
孙兰娘突然出声,清灵眸光里不但没有半点畏惧,反倒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这是她跟他第一次打照面,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长相。
这男人——不,该说是她的夫君,一如传闻所言有张俊朗英挺的面孔,一双犀利的眸流露独断霸气,尊贵中却带著抗拒旁人亲近的冷漠,这张俊美得连上天都嫉妒的脸孔,甚至连个笑容也没有。
那双覆著寒霜的黑眸,夹带两簇愤怒之火,狠狠射进她眼底。
“你一向都是这样大胆盯著男人看的吗?”
孙兰娘再度颦起柳眉,这男人连声音都醇厚得忒是好听,怎么说起话来却如此无礼?!
可惜了一身得天独厚的优点,却全被他给糟蹋了!
“你是我的夫君,不是其他男人。”孙兰娘不甘示弱的昂起下巴。
闻言,他两泓深潭黑眸幽幽眯了起来——好张伶牙俐齿的嘴!
“甚至连凤冠都拿掉了?”他的眸光不善地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对不住,我实在等太久了,这凤冠压得我难受,所以——”
“所以就自作主张了?”他冷冷打断她,眼神甚至比声音更冷。“才刚进门,就迫不及待想当家作主,你可真不客气!”
“我没有想当家作主的意思。”他怎么可以如此冤枉她?孙兰娘气鼓了脸反驳。
这男人,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讽刺人,也不想想她饿著肚子等他了一晚,简直是气煞人。
瞧他那不容质疑、辩驳的语气,想必是个习惯掌握大权,不容许被人左右、操控的人。
“没有一个新嫁娘,会自己掀盖头,还把跟丈夫共吃的点心吃得一点不剩。”
沐裔岚一字一字挤出话,紧绷的脸色显示他正压抑著怒气。
“对不起,我实在饿坏了。”就算孙兰娘真有几分抱歉,也被他的无礼驱得一点也不剩。
“一个有规矩、有教养的女人家,不会随随便便喊饿,更不会像个饿死鬼般饥不择食。”
瞠大水眸,孙兰娘蓦地倒抽了口气——这、这男人竟敢说她是饥不择食的饿死鬼?
娘的叮咛言犹在耳,要她出嫁后顺从丈夫、听从丈夫,绝不可多言生事——
但,士可忍、孰不可忍,这人讲话比全天下最强的毒药还要毒,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若真是个男人,就不会把妻子像个木头娃娃般丢在房里不闻不问。”他的高傲激得她怒火狂炽,全然没有半点新嫁娘的样貌,说来说去,全是他的错!
恼火瞪著眼前这个他才刚娶进门不到半天,就胆敢跟他顶嘴的女人,沐裔岚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一心以为沉默寡言、听话顺从的妻子?
“少爷、少奶奶,求求你们别吵了,都是翠儿不好、是翠儿的错……”
一旁的翠儿害怕得忍不住开口,然而分立两边、眼神对峙的两人,却全然听不见她的哀哀劝告,一心想用眼神逼对方投降。
随后进房的媒婆,一进屋里见气焰高张的两人,又朝屋内好生打量了一番,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外传孙家姑娘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果然不假!
“不打紧,反正这盖头掀不掀都没什么大碍,最重要的是要喝交杯酒,表示你们已是正式的夫妻啦!”
不愧是见过世面、阅历丰富的媒婆,立刻扬开笑脸打起圆场。
沐裔岚瞪著桌边那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此刻真恨不得掐死她,而不是喝什么见鬼交杯酒!
“来来来,喝杯交杯酒,往后夫妻同——心……咦?”
媒婆正打算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化解不快时,却发现酒壶里竟倒不出半滴酒来。
狐疑地打开盖子往里头一瞧,发现壶底竟已空空如也?!
“沐少爷,这酒……没了。”
这下,连媒婆也尴尬得不知该怎么替孙兰娘圆场。
男人原本已经够难看的脸色,顿时更是铁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