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儿的。」严靖云平静地道,脸色丝毫未变,彷佛就算妻子不忠红杏出墙,他也不会放在眼底。
梁玉慈咬了咬牙,压下抬头不逊地瞪住他的冲动。
婆婆和小姑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都还能当作没听见,一点也不痛不痒。但最最让她无法吞忍的是,这一切欺凌居然是她要托付终生的良人所默许的……
她悄悄斜眼瞥了瞥身旁好整以遐,满脸看好戏模样的伟岸男人,心里的恼火更加盛炽。
自己看来虽然和气好说话,但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搓圆捏扁──
就算必须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令他们对自己和颜悦色,真把她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她也绝对跟他们耗上!
打定主意,接下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轮流抨击,她一律乖巧地低着头,左耳进、右耳出,一句话也不往心里头搁。
严靖云本来已经拿起帐册,一副与自己毫不相干似的检视起织坊帐目来。但是听着母亲和小妹联手施展毒舌功,那个被欺压到底的小媳妇儿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不禁疑惑地抬起头来,分了些心思去观察她。
暗暗地瞅了她好一会儿,他发现这小妮子虽然将头垂得低低地,好似真的蠢笨至极,连人家骂她、把她批评得一无是处也不晓得。但他却眼尖地察觉,当娘亲或小妹说出什么太过分的词儿时,这小妮子竟会挑眉瘪嘴,露出很无可奈何的生动表情。
她不是聋了么?!莫非传言果真是信不得的?严靖云不自觉地合起帐册,扯唇扬起一抹充满兴味的微笑,好奇地打量她。
自从迎娶她进门到现在,他才总算第一次好好地以正眼认真看着这个与自己紧紧牵系的陌生女人。
就身段而言,她确实是太瘦弱了些。但帮她画人像的画师功力不差,将那双明亮有神的眉眼,描绘得很是传神。
若这门婚事不是梁玉衡硬塞给自己的,兴许他会与这女人相敬如宾地偕老,但他生性反骨,越是强要他去做的事,他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
说来梁玉慈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与他凑在一块儿,要是梁家大少爷替她在洛阳城近就嫁了,说不准人家还会殚于梁家财大势大,将她捧在掌心伺候……
唱独角戏似的骂了近半个时辰,严母终于感到又渴又无趣了──
浪费了好半天的唾沫,底下的小媳妇儿却只是一径儿地默默承受,既没有冒出两泡委屈的眼泪,也没有露出哀怨可怜的无辜神情,害得她这恶婆婆当得一点都不痛快,简直扫兴!
「也不知道她究竟听不听得见,怪没趣儿的……」严母忍不住悄声嘟囔,摆摆手要她下去。「罢了,妳出去吧,改明儿再想法子治妳!」
被她搧出的手风惊醒,梁玉慈回过神来,顺从地收回杯盘,朝众人欠欠身,便走出门外。
「娘,我也该到织坊去巡一巡了。」她走后须臾,严靖云才起身,刻意避开与她同行的机会,跟她保持距离。
只是他甫一踏出大厅,正走上长廊,身后便传来一记耳熟的呼唤──
「相公、相公,等等我……」
第3章(1)
听见这声轻柔的呼唤,严靖云顿步转身,见到一抹鹅黄的身影朝他奔来。
他望着那个自己分明要刻意避开的人儿,有些不耐地皱紧了眉头,丝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悦。
「有事么?」他冷淡地问道,脸上表情明白地写着「有事快说,本大爷没啥闲工夫」!
一抬头便对上夫君的臭脸,梁玉慈有些愣住,但她很快地恢复自然。
「依照习俗,明日我得下厨做菜,但不知道……」她漾起甜美的笑脸问着,却蓦地被男人不耐烦地打断。
「爹娘的口味,问小妹便可。」他虽然勉强扯了抹微笑,但那那言简意赅、完全不愿浪费时间和唾沫的恶劣态度,仍令梁玉慈的眉头打起折来。
笑、继续笑,千万不能因为一点打击便打退堂鼓──她努力保持双唇上扬的弧度,继续方才未竟的问题。
「不是的,我是想问相公你的喜好。」见严靖云因这句话而露出诧异表情,她不禁笑了开来。「你有没有特别挑剔或是想吃的菜色?喜欢咸一些,还是淡一些的口味?」
这女人现下是在讨好他?觑着她有神的眼眸和笑容,严靖云挑了挑眉,方才对她的一丝好评霎时消失无踪。
想必她也从适才的气氛中察觉出一点不对劲了吧!为了保住自己严府大少奶奶的地位,打算由他开始下手吗?
思及此,他越是看着她盈满善意的明亮笑靥,就觉得那张清秀可爱的小脸面目可憎、心机深沉!
「我们一家子都不挑嘴,妳尽力就好。」他收起不耐的表情,扯起薄唇柔声说道,却是皮笑肉不笑。
扬州菜可是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的,而扬州人更各个皆是出了名难讨好的老饕,怎么可能不挑剔!他这么说,就是故意要害她明日端出菜肴时,再遭两位女眷歹毒的攻击──
虽然今天早上,她所端出的茶点相当美味可口,但天晓得那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有没有帮她一把?
一想到她忙得汗流浃背才凑出的一桌菜,要是被娘亲和小妹数落得比猪食还不如,可能会有的反应后果,他就忍不住开始期待……
男人以为,自己隐藏在笑脸底下那极其细微的不怀好意绝对不会被看穿,但由于听力不佳,因此观察力变得十分敏锐的梁玉慈却看出来了。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这么灵活地转了转,大概就明白面前的男人心底打着什么鬼主意──
他说自己不挑嘴,是骗她的吧?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真的是要她别太患得患失,尽力而为就好么?
不可讳言,尽管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心理准备,但是面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恶意欺瞒,纵使她有多迟钝开朗,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到伤害。
发现自己陷入沮丧的情绪中,她连忙摇摇头,甩开脑中乍然冒出的种种臆测,举起双手轻快地开口。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的!」她有精神地帮自己打气,然后转身奔出长长的走廊。
严靖云冷冷地凝视着那道急忙离去的娇小背影,毫不留恋地继续迈开步伐,朝大门口踱去。
刚刚在大厅乍见她露出的生动表情,令他对这女人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有了期待,甚至开始考虑不急着逼她走,就让她多待一些时日……
岂料,那一切都是他的错觉,这小妮子也不过是个没有主见、性子温吞的无趣女人,就这么简洁的几句对话,便已将自己对她的一点耐心悉数用罄。
男人烦躁地加快脚步,暗自下定决心,下回若再碰到她,绝对要彻底无视她的存在!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男人才赫然惊觉,这个决定,他是一次也没有做到……
*
问过夫婿的意见后,梁玉慈独自来到下人围聚休憩的后院,打算问问厨娘周大婶和其他丫鬟的意见。
主子们嗜吃些什么,有哪些特殊的口味癖好,这群贴身侍奉的丫鬟奴仆们是最清楚的了。既然从严靖云口中问不出什么解答,她改由下人着手也是一样!
只不过,明明大老远儿便见到一群人围在院中悠哉地晒着秋阳,但是一发现她往这儿走来,那些丫鬟们便立刻跑得一个不剩。就算年纪大、身形也大的周大婶没有移动,但那双凶恶的瞇瞇眼也瞪得她差点说不出话。
梁玉慈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坚持走向她,轻轻柔柔地开口──
「周大婶,有件事儿想跟您讨教……」
「不行、不清楚、不要烦我!」周大婶也不听她问完,直接恶狠狠地扔了句九字箴言,便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梁玉慈愣愣地看着她肥壮的背影,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一点情面也不留地撂话走人,向来熠熠发亮的眸子也忍不住暗下,浮上一层薄雾。
被人欺压至此,唯一贴心的丫鬟春屏又被斥走,不能陪在身边,她就算受了再多委屈,也只能全部往肚子里吞。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气馁!现在不过是第一天,她都还没有开始付出行动,让公婆小姑对自己改观,怎么能妄想这些看主子脸色的奴婢善待她呢?
也罢,她们不理睬她也不打紧,山不转路转,总会有法子的!
尽管让下人们欺压到底了,她还是不肯轻言放弃。
梁玉慈托着腮帮子,站在院中绞尽脑汁地想啊想、想啊想──
正当她抠心挖肚地思索之际,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叫卖声,她像是灵光乍现似的以拳击了下掌心,苦恼的小脸亦绽出喜色。
下一刻,她匆匆忙忙地跑回新房,从箱子找出一顶椎帽戴在头上后,便往后门的方向奔去……
*
严家老爷、严母和小妹靖月围着饭桌坐着,六只眼睛巴巴地望着梁玉慈端来一道道菜肴,脸色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