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你们那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他不自然地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很乖,让娘高兴。」娘抢先回答。
骆冠凌浑身一哆嗦,做了个恶心状。「娘就是知道怎样让人起鸡皮疙瘩!」
然后他放下茶碗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骆夫人还是高兴地说:「娘真的很高兴你与悠柔相处得这么好。」
「相处得好?」骆冠凌纳闷地停住脚步,看了眼同样怔忡地望着骆夫人的傅悠柔。
「当然,娘看得出你很在乎悠柔。」骆夫人得意地说:「虽然你们在人前不亲近,可你瞧,你这么快就看懂了她的手语,而她那边铃声一响,你就知道她有话要跟你说。如果相处不好,哪会有这么好的默契?」
骆夫人的这番话令傅悠柔登时红了脸,骆冠凌则目瞪口呆地不知该怎样反驳。
「娘在说什么嘛?」他不自在地嘟囔着往门口走去。
「这糊涂小子!」骆夫人毫不掩饰地对着丈夫挤挤眼睛,开心地笑了。她再次确信,自己为儿子谋了个好姻缘!
走到门口的骆冠凌没有理会她的笑声,他一直混沌的心似乎被娘的话点醒了。
是啊,近来他很多时候确实不需要青红的翻译,就能明白傅悠柔的手语,而且她手腕上的铃声也确实对他有一种影响。
咦,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猛地转回身,几个大步走到傅悠柔身边。无视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爹娘,也无视自己的唐突,一把拉起她就往门外走去。
傅悠柔本来被婆婆的调笑弄得面热心跳,正埋首茶碗藉饮茶来掩饰自己的羞窘,没想到离开餐桌的骆冠凌突然回头,还抓着她就走,让她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往南院走。
「妳方才的意思我没有理解错,对吧?」一进院门,骆冠凌就急切地问,而他的手仍坚定地抓着她的胳膊。
听到他的问题,傅悠柔才松了口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她点头,告诉他没错。
骆冠凌看着她因为羞涩相被拉着急走而红润的面颊,心脏击鼓似地狂跳起来。他再次追问:「那妳摇动手铃也是在喊我,对吗?」
傅悠柔再次点头,并动动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放开紧抓着她的手。
「我真的能明白妳了,是吗?」骆冠凌不理会她的暗示,左手依旧握着她。
傅悠柔还是点头,奇怪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为何会让他有如此怪异的反应?
得到了她的肯定,骆冠凌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连他都不懂的喜悦,而这喜悦仅仅是因为他能够「听懂」她特殊的语言!
这也可能是巧合,但他还是为这个发现感到高兴。
「悠柔,跟我说话,快点跟我说点什么,让我再试试!」他举起右手轻轻地擦拭着她沾着茶渍的嘴角,柔声请求着。
傅悠柔粉嫩的脸颊在他的抚摸下如同燃烧的火球,她的眼睛在夕阳照射下也闪动着晶莹璀璨的光彩。
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令她感到虚弱和晕眩,而他的要求,则令她感到困惑。
跟他说话?说什么?她茫然地看着他。
她的迷茫突显了她的娇弱美丽,骆冠凌的腹部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少爷,放开少夫人!」青红奔了进来。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注意两人异样的神态,她只是看到刚才少爷将姑娘粗野地拉走,要不是被骆夫人故意拖住,她那时就追来了。
此刻一进院子就看到少爷正紧紧地箝制着姑娘的胳膊,于是她生气了,跑过来很不客气地将他们分开,护在傅悠柔身前对骆冠凌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吗?姑娘的细皮嫩肉怎经得起少爷的捏揉?」
她的突然介入,令两人都愣住了,而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那股令人窒息、也令人兴奋的气氛随即被破坏了。
骆冠凌默默地看看傅悠柔,转身走出院子。
可是他人虽离开了,心却无法平静,手心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柔软,眼前晃动不去的是她美得让人心痛的脸庞,而骆夫人的话也一直回响在耳边。
我在乎她吗?
我们终日不说一句话,算相处得好吗?!
他心里问着自己,可是却找不到答案。
然而,不管是否有答案,从这天起,骆冠凌发现自己真的有了与傅悠柔沟通的能力,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他怎么能否认呢?光是他越来越常想起她,甚至一想到晚上能见到她,闻到她的馨香,看到她甜美的笑靥,与她共处一室时,心里就涌上的那份快乐和渴望,就无法否认自己的改变。
对他的哑妻,尽管遗憾犹在,但已不像当初那样深刻,反而在遗憾中夹杂了越来越多的同情与怜惜。
可是,即便如此,他对自己的感情依然不甚了解。
如果说开始惦念她,为她的安全担心是在乎她的话,那么为何他仍然不能接受她是哑巴的事实?
如果说他们相处得好的话,那么为何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好像是陌生人?
这些无法解释的问题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于是最方便也最安全的解决之道就是逃避。
好在他很忙,这是他逃避感情的最好借口,就算他多日不回家与大家同桌吃饭,也没有人会指责或怀疑他。
然而,无论怎样逃遁,他依然无法逃离心的牵引。
第5章(1)
一日,当骆冠凌提前从外头回来时,骆夫人派丫鬟来找他,说少夫人一大早就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骆冠凌看看时间,已是晌午时分,不由惊讶地问:「吃午饭也没回来吗?」
「没有,眼下芙蓉园正在修池造林,夫人怕少夫人出事。」
骆冠凌没有再多问,匆匆交代兴旺几句后,就离府去寻妻。
忠阳依旧紧随其后。
今天天气很好,芙蓉园外的道路上因不是开、闭市的时间而显得清静。平日总是忙,极少有空闲时间出来逛大街的骆冠凌觉得在这样的晌午时刻,沿着宽敞的大街走走也是一种享受。
若非有事悬挂在心头,此刻他真想放缓脚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芙蓉园里虽然在修整,但大片的区域仍旧花团锦簇,色彩缤纷,涉足其中,令人留连忘返。
可是平日最爱来这里的傅悠柔并没有在园里。
「她会到哪里去了呢?」他纳闷地自言自语。
「少爷,也许少夫人到集市去了。」忠阳看看四周,回答着主人的话。
「不会,她不熟悉长安,不可能敢独自去集市。」
忠阳撇撇嘴。「有那个刁钻古怪的丫鬟陪着,那可说不定。」
他少有的讥诮语气令骆冠凌诧异地回头看着他。
「其实青红很好嘛,对你也不坏,你干嘛那么讨厌她?」想起从认识傅悠柔那个牙尖嘴利的丫鬟后,他老实木讷的随从好像就没给过人家好脸色,而两人一碰面总是斗嘴不断,骆冠凌若有所思地问。
忠阳忿忿地说:「她人是很好,可是我讨厌她整天嘴巴不停地教训人,没个安静的时候,好像只有她才是忠心护主似的。」
「其实你们两个都是忠心不二的仆人,以后相处久了你们会喜欢彼此的。」
「谁要喜欢那种像只麻雀似的女人!」忠阳不屑地说。
骆冠凌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暗叹:看来无论主人还是下人,只要是人,都有各自的烦恼。
「嘿,少爷,你看那边好像在唱戏耶。」
就在他边想边穿过园子东角时,忠阳突然拉拉他。
抬头看去,果真见到远处的戏台前围了不少人,于是两人往那走去。
芙蓉园西侧的镇国寺前,有个不小的戏台子,台子前有一排排石砌木搭的长条板凳。那是逢年过节,市民们祭神拜祖时用来唱戏文的地方,也是黄昏日落时,说书人的场子。
今日,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戏班子在这儿唱起了戏。
因是晌午时分,场子里的观众多是附近无事的居民、妇孺。
一个妙龄女子正在台上边舞动长袖边唱着戏文,为她击钹打板的是个发须花白的老头,身后则有个风骨清峻、着青衣的男子弹琴伴奏着。
此刻,那女子正唱得凄绝哀婉。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
骆冠凌一听,原来她唱的是汉代乐府宫调《孔雀东南飞》。
好端端的,干嘛唱这悲悲切切的断肠词?他暗想着,在人群中寻找着傅悠柔。
要找寻她实在很容易,除了她独特的美丽气质使她宛若鹤立鸡群外,更因为看戏看得像她那般失态的还真不多见。
看着她,骆冠凌再次失了神。
瞧瞧这满场女人,就是到了伤心处,也只是红红眼儿,嘴里碎碎念着分分神,孩子们更是无拘无束地学着台上的唱腔哼着四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