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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沐静尘冷笑一声,“试问世间有谁不愿享骨肉亲情、天伦之乐?你出兵时强征兵役究竟拆散了多少家庭你自己可曾数过?便是因此夺得了王位又如何?以血染就的宝座,不信你能坐得安稳!”

  吉尔格一下子色变:“我来找你并非听你教训。我向来敬佩你,不想与你为敌,此来是想告诉你:别以为你们昨夜小小的侥幸得胜便能动摇我的军心!便是没有了蒙巴尔图我一样可以统帅部队,不打下肃州,我决不退兵!”

  “好啊,那就只有战场上见高低了?”沐静尘说话越是淡然,心境越是坚冷。“我们各为其主,原本谈不上是非对错。但你如今欲已两国人民之生命安危做游戏之争便不是我所能谅解的了。”他眉一耸,“本来今日我应该扣下你这个人质才是上策,但你我毕竟曾是友人,太过狠绝之事我实在下不了手,唯有如此——”他抽出佩剑斩下条案一角,凛然道:“与你割席绝交,才能放手一搏,再无牵挂!”

  “好!”吉尔格一跃而起,目似烈火,“战场之上自会见到分晓!告辞!”

  他昂然而去,不再留恋。

  回想起多年前与吉尔格初相识时的肝胆相照,沐静尘只觉是恍如昨世,慨然长叹一声,似有无限不悦无处发泄。

  当今世上,除了权欲,人便无所求了吗?真情何在?信念何在?

  凄然中又回想起山顶上那抹艳红:如滴血一般,在风雨中自有它的美丽与哀伤。

  所幸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份情意为他珍存,永留心田,才不会觉得人间孤单无趣。

  还需多久才能将那份温存重揽回怀中?应该,很近了吧?

  …… ……

  汉宫。秋叶飘零。

  满目的红枫即使再明艳夺目,仍遮不去心头的乌云阴山。

  香仪懒懒地抚琴,眸光幽远,不知所望。香菱公主在她身侧,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如进梦乡。

  仍旧是这张她心爱的琴,但听琴的人却不是心中所想。除了寂寞怅然,更多的是无终无绝的伤感。

  眼中无泪,泪已流尽,心中有泪,但泪不轻流。

  纤纤玉手自琴弦上收回,轻轻一叹,极轻,却惊动了身边之人。香菱揉揉眼,冲她一笑:“姐姐的琴声好美,让人听了心境平和。”

  她以笑容回复,却知妹妹并未真的听懂她琴中深意,若他在,必会蹙起英眉对她说:“何必又要弹得这般伤感呢?”

  两位女子的长裙在地上迤逦相交,一如百合之洁,一如牡丹之艳,又有红枫覆上,煞是好看。

  香仪代妹妹清理云鬓,问道:“近日可去看过去病了?”

  香菱神色黯然,“去了,但他不肯和我说话,开口三句便让我走。”

  香仪在心中暗自摇头,但霍去病身患绝症之事暂时无人告诉香菱。她也不想说。为了妹妹的幸福着想,初次刻骨铭心的爱恋到最后注定只能化为一场虚梦,实在是一般常人所无法接受。香菱年纪尚小,受此打击之下,情何以堪?

  有人影又至,原本远远的只是观望,她未加理会,后来那人干脆走了过来,开口唤道:“二位公主在赏枫吗?”

  香仪懒懒地抬眼,看到一双美丽而深沉的眼,意外那人竟是李妃,也未起身,点头一礼,“李娘娘。许久不见。”

  自觉受到冷落,李妃的神态颇有些不自在。自她凭借兄长一首《北方有佳人》的小诗而博得武帝的青睐与眷宠之后,上至满朝文武,下至后宫嫔妃,有谁不是对她敬畏有加?何曾有人对她无礼过?暗咬银牙,她声色不动,只轻轻笑道:“沐相率军出征,香仪公主一定甚是牵挂吧?”

  香仪却不想和她说话。她虽年轻,但自小出身内宫,冷眼旁观过多少嫔妃争宠的手段,兴衰的过程?只不过她生性冷然,不喜争执,从未真正加入其中。今日一见李妃那似笑非笑的眼睛,便知她心里的真心假意,故不愿和她多费口舌,随口应道:“他为国效力,岂是我等女流应该过问的?至于牵挂与否,那是夫妻常情,也无可议。”说罢又自顾自的再度拨响了琴弦。

  李妃碰了钉子,心头甚是不快。悻悻然离去。

  一直在旁不曾开口的香菱突然问道:“姐姐为什么不喜欢李妃?”

  香仪兀自笑出声:“这回你眼睛挺尖啊。”看那背影已在花间消失,她才慢慢答道;“对她也许说不上讨厌,只是觉得皇后是因她而失宠,难免为皇后抱屈。”

  “当皇帝真讨厌!要娶那么多的妻子。”香菱也是卫皇后一边的人,愤愤然说;“若我将来嫁人,必不肯让他另娶!”

  香仪打趣着她:“小妮子,想得真多!莫非春心已动?”

  香菱又垂下头,如蚊蝇细语:“若是他肯要我,我,我只愿早点嫁他。”

  香仪忽然觉得感动莫名。这样一双小儿女,来日无多,更应成全。去病那边似乎是心病大于身病,她决定再做一次使者,代香菱去探其心意。

  …… ……

  “最近前线战事不断,公主为何又要拿这些小事来烦臣?”霍去病虽卧躺床榻,但手中紧握战报,墙上悬挂的也是肃州地图,显然是人在洛阳,但心早已飞到前方。

  提到战事,香仪的心也提了起来,急急问道:“怎么?战况有变吗?我方不利?”

  “公主放心,沐相那边一切皆好。”一眼看穿她心事的霍去病回话简单明了。“吉尔格王子虽然也是匈奴诸王子中的善兵之人,但和沐相比起来,仍是逊他一筹。若无大的变故,下月沐相便可班师回朝了。”

  香仪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回想起之初的话题。“真的不肯接受香菱的一番心意吗?你们相识多年,香菱一片痴情,相信你也决非无情之人。”

  “公主!”霍去病忍耐着情绪回答:“你既是她的王姐,为何非要逼她新婚守寡才甘心?”

  “或许对于香菱来说,只要能和你多呆一日,就是日后孤独一生也是快乐。”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当所爱之人不在身边时更有感触。

  霍去病断然否决:“我却不想抱憾黄泉,至来生也不得安乐。”他盯着香仪,“你是有福之人,缘定今生,绝难理解我这种人的痛苦。便是你再问我千遍万遍,我还是那句话:今生早已献身疆土,儿女私情皆与我无关。”

  “太倔强了。”香仪轻轻摇头,“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走出霍去病的家,香仪深吸一口气,说她与静尘是缘定今生的有福之人?唇角微微翘起一个优美的圆弧,等静尘回来,将这些日子的相思说与他听,他会怎样笑她这份痴情呢?无论在人前多么的仪态尊贵,庄重典雅,在他面前,她永远只是一个天真痴情,常常为情所困的小妻子罢了。

  柔荑不自禁的轻轻抚触了一下颈上那条红绳,好似触到他温热的手掌一般。如此的感觉近在咫尺,只叹人在天涯,多分别一刻,便会多一份牵挂。此情缱卷,唯计长留。

  …… ……

  肃州的战事果然如霍去病所料一般,吉尔格虽然骁勇善战,但并不是沐静尘的对手,在汉军三方夹击之下,他已经是疲于应付,二十万大军被分割成数个小点,各个击破歼灭,决战之日就在眼前!

  …… ……

  此夜已深,帅帐内依然是烛火摇摇。

  沐静尘坐于灯下细细分析着这些天的战况和第二天的布局,尚无睡意,只是因为天冷风寒,身染小恙,不时地轻咳。副将看不下去,低声唤道:“沐相要多保重身体,还是先休息吧。”

  沐静尘只摆摆手道:“你先去睡吧。”

  副将走出几步,回头看看,又道:“您这几天过于操劳,全军将士唯您马首是瞻,还望您多为全局着想。”

  沐静尘笑着合起竹简,“你这条罪状列得够重,说我有故意懈怠军机之嫌了。”

  那人忙道“不敢”。

  沐静尘走到榻边,“明日之事是否已都交代下去?众分营都明白自己的任务为何了吗?要尽量提醒他们,明日是关键之战,成败在此一举,若想回家与亲人团聚,或是立下军功,光宗耀祖,也皆在明日一战!听说陛下已派使者来犒赏全军,更需他们多多表现,别丢了自己的脸面!”

  副将再次回说“已都交代清楚,会照沐相之令再吩咐一遍”云云,最后才告退出帐。

  沐静尘躺在榻中,仍不能眠,轻合起眼,将全盘之事细细思量,朦朦胧胧,渐进梦乡。

  恍惚迷离中,忽然梦到香仪,还是穿着临别时的那身红衣,戚戚然含泪低唱:“君兮吾兮,与子傍兮。永不分兮,何惧风雨?……若有终日,生死两别。藤枯萝败,化香不去。”他禁不住上前轻握其手,安慰言道:“说过要你宽心,怎么又哭了?我近日就可回朝,你耐心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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