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魂系尘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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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页

 

  苏铭尘凝眸敛眉,“你这番话来得突然,让我反而不安。你若有心事,不妨直说,你我相识时日不短,你既已许我为知己,还要有所保留吗?”

  叶香情先饮尽一杯茶,将杯放置桌上,垂头不语,似有无限心事在心内郁结相缠,又不肯吐。苏铭尘就在对面静待她说。也不知有过去了多久,她忽然抬起头,脸上还是一片灿烂的笑意:“我若还有憾,就是临别前不曾听你为我真正弹过一曲。今日我不求情爱,只求交心,你肯破例为我抚琴吗?”她伸手轻轻盖住两人之间的那张琴,轻吟:“就用这张琴弹,是它牵系了你与我之间唯一的情动,也许它的作用还不止于此,来生?前世?它更或许牵系了你我的真心,或是……你我的生命。”

  苏铭尘的心如被人重重的敲了一记,突然发现她的唇角虽然全是笑意,但她的眸中蕴满的全是泪水,在瞳眶里盈盈欲坠,几要落下,只是因为她心中还在强守那最后的倔强而尚隐藏在眼底,不肯轻抛。

  她的眼泪,是他第一次见。因为是第一次见,所以更震撼。似被某种神秘力量牵住了他的心,使得那里一阵隐隐的抽痛。他幽幽一叹,下意识地脱口轻呼:“香儿,这真是孽缘。”

  此话一出,两人相对的双眸全都怔愣住,晴空朗朗的天际似乎突然划过无数道电光,划破两人心底,划出一种奇异的感动。

  她的睫毛一抖,珠泪终于落下。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极温柔地为她将泪揩去。紧接着她另一串泪又相随而落,这一回滴溅在了琴弦上。

  他低下头,寻着那处沾湿的地方微微一抹,一段极缓的心曲悄然而起。这是他第一次为别人弹琴,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但这一回他所倾注在琴弦上的情感却远胜过任何一次。

  听那幽幽琴音,一声声,一段段,极尽幽怨,又极尽缠绵,这琴声似乎是把利刃,可剖开他的心,让他痛彻肺腑,又似乎是种温柔的爱抚,在他心头的伤口上轻轻抹掉所有渗出的血渍,将他的痛与爱,全都小心地包裹。

  弹到最后,不仅是她痴了,哭了,连他的视线也是一片模糊。

  那最后一段的琴声中眷恋不舍,依依惜别,仿佛即将到来眼前的不是生离即是死别。

  她痴然听完最后一个琴音,无限慰藉的笑痕深刻在眼底唇畔,长吟长叹:“能听到今日之曲,便是让我即刻去死也无怨无悔。”

  他的眸自琴上移开,缓缓站起,居高俯视着她的笑容,这一刻,他恍惚地已不再是那个清高自傲的苏铭尘,那种内敛的优雅,幽沉的双眸,让他看起来与平时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他俯下身子,温存地吹袭过一声深情的轻唤:“香儿,我们寻找彼此真的是太久了。不知错过了的又有多少?”

  她微笑着回视着他,其时心神还依旧沉浸在刚才的琴音中,只是渐渐感到他的面孔在自己的眼前扩大,又扩大,直到自己的唇上触到一片柔软的温润,才恍然明白他在吻她!

  或许是这一刻等得实在是太久了,屋外的花香又随风而至,令她如堕梦中,不能分清现实与幻梦的距离界限。只知道被他吻住的感觉真的已不能用感动和兴奋而能形容得尽了。

  但人的心是很奇妙的,只不过片刻,他突然又清醒过来,停止了吻她,极恍惚诧异的问她:“你是情儿?还是香儿?”

  她的心一沉,如从高高的云端坠落下来,低哑地说道:“若你爱我,便不会在乎我究竟是谁。”

  她也站起来,一回身,走到门口,却被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温和的嗓音就在耳畔回响:“要走吗?难道不想再听我解释?”

  “你还要说什么?”她的声音发抖,这时候她才发觉,原来她是如此的脆弱。

  他轻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让她失魂落魄的笑啊,还有那让她以为自己等到白头时都不会听到的深情告白:“傻孩子,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能有谁拒绝得了你的一片痴情?”

  她猛回头,疯狂的寻着他的眼睛,彷徨地问:“你呢?你会拒绝吗?你可以不去计较我究竟是香儿还是情儿,肯接纳我吗?”

  他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凝注着她的眼,低叹着说出一句奇异的话:“就是这样的一双眼啊,会让我堕入情海不能自拔的竟是你这样的一双眼。”他失神地对视,默默自语:“即使你我前世无缘,来世无分,仅凭这双眼睛,我也是早已注定逃不开这段情愫了。”

  她狂喜,反环住他的腰,他的头再次俯下,轻而易举的寻到她的唇。这一吻中有着几千年中领悟人生的感慨,面对离别的痛苦,相逢重识的喜悦,哽在喉咙间的叹息和抑在眼底的清泪,一切的一切都已被倾注于这一吻之中。

  花香流动,情潮暗生,有风晓意,吹进屋中片片花瓣轻落于竹榻之上,勾勒起人类本能的绮念情思。谁能说得清这是孽缘还是良缘?是有幸还是不幸?轮回千年的忧愁喜怒,爱恨悲怨,也尽付于此刻两人情浓之时。

  有人曾以“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作为人放纵情欲的书面词。其实那裸呈相对的不仅仅是人的身体,还有两颗在岁月洪流中彼此渴望,彼此错过的心。那种凄冷的孤寂,那种痴心地守候,若无这一刻相拥时的欢悦,试问还有何等的排解之法才能慰藉他们饱受伤害的心?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几回魂梦与君同?

  再试问天下有谁能尽懂这句话中那近乎惨烈的苦楚?

  且不管这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起码在这一刻,他们能够相守就已是幸福的了。若到了“梦魂纵有也成虚,哪堪和梦无”的境地,趟或苍天真的有眼,恐怕也要掩面掬泪了吧?

  情不尽,苦相从。心长待,必重逢。

  …… ……

  一夜的情浓,使得苏铭尘睡得很沉。梦中的景象虽然虚幻,却真的是“前尘旧梦”。往事回首,并无不堪,只剩慨叹,因前世的缘浅而慨叹,又因今生的情苦而心疼。

  梦中,香儿与他凝视,盈盈泪眼中珠泪成串而落,似有一滴还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冰冰的。流泪的人有情,而流下来的泪已经无情了。

  晚间的夜风徐和,但外面突然一道电光连住天地劈裂而下,似能将天都劈开。轰然的巨雷响声将苏铭尘猛然惊醒,回肘间,已没有了梦中人。

  他骤惊,一跃而起,屋中空空荡荡,再无其他人的任何影迹。他跃下竹榻,整个心似乎突然从鲜花盛开的天宫掉进四周寒潭的地狱,孤冷无依,极其惊惶。忐忑不安中,又猛地发现床头桌上有纸笺飘动。于是他一伸手,将纸抓在手中,借着月光看去,那上面的所书疼惜人心,虽然无言血泪,但信中字字句句皆如滴血,纸上点点处处都是泪痕——

  “红衣即嫁衣,感苍天之德,许我愿成。前尘种种未及详叙,今世累累尚待梦圆。奈何身侧尚有未竟之事,故暂不能相偕避世,归隐田园,此憾也。然我心不变,坚如磐石,纵使情别,亦思君念君,情觞满怀,望君如斯,免我牵挂。今朝小别,必有重聚之日,你我自当坚守信约,以心相待,勿变勿疑。

  香情含泪笑拜 ”

  那纸在苏铭尘的手中握了不知多久,他自己反复看了也不知多久,直到他终于明白叶香情是在与他作别!不管出自何因,这信上所表示的结果都证明她的离开是出自她的本意,即使她有不舍,即使她有为难,却还是果断地走了。

  回想起来,还留在桌上的那一壶清茶和古琴,以及她昨日那身艳红的装束,都是她准备将与他话别的前兆。但她把心事隐藏得太好,他竟未能看出一分一毫!

  夜风冷,残月寒,再寒再冷,都比不过他此时的心情。

  小别待重逢?说得何其轻巧!她难道会不知他们究竟是“别”了多久后才有了今日的重逢?这一别后,若再见面,将比登天还难,处于这个世事天地之中,性命轻如薄纸,缘分淡不及水,谁能保证长相厮守的誓言决不更变?

  他握着这张纸冲门而出。

  外面还在电闪雷鸣,天际的滚滚雷声顺着大地已渐渐逼近。

  他在寒彻的天地中孤独的飞奔,要去哪里?他尚不知道。他只想拚尽全力去抓住上天交付与他们彼此的最后一线希望,那连系两人的命运之线啊,似挂着一片脆弱的纸鸢,在狂风颤抖,在闪电中躲闪,若维系不住,则不是飞进飘渺的苍穹,杳无踪迹,便是掉落于凄凉的尘土,被掐断所有生的权利。

  雷声躲在云中狂笑,那一道道惊天的闪电是它冷漠的眸光闪现。目睹着人世间最惨痛的情伤,它威风又无情的喊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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