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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春香酒楼不是很有名,因它坐落在北京与直隶之间的交界线上,有很多来往于两地的商人会在这里落脚休息,故而生意一向还算红火。但自闯王进京后,这里的生意却骤然清淡了下来,主要是诸多的商人不知道李自成对于他们这些小商贾的态度究竟是拉拢团结还是盘剥惩治,故而就刻意的敬而远之。
今天的酒楼里人也是稀稀淡淡,三五个客人各坐在两张桌旁饮酒聊天,谈论时事。尤其是西边的两个人旁若无人谈得正欢,相比较,东边那一桌就沉默许多了。
且听西边一个红脸汉子说道:“听说昨天闯王已经封张鼐为义侯,罗虎将军晋封为凤翔伯,没准再过几天也要封侯赐爵的。闯王要想夺下江南,一统中原,李过和刘宗敏两位将军肯定是先锋,到时候坐镇这里的十之八九会是这位罗小将军,看来他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另一个青衣汉子点头道:“没错没错,我还听说闯王在城里寻了一处前朝某王爷的旧宅,让人打扫一新,说是给这位罗将军住的。”
红脸汉子点点头又道:“这两天城里可真热闹,不少前朝三品以上的大员都被查抄家产,让那个新建的什么什么‘北饷镇抚司’一律发往各营去追赃助饷,有些人被逼无奈,干脆在家里自杀殉主了。”
这边人啧啧感叹,另一边桌子上的两个人似乎在静心聆听。压低的帽檐挡住了他们的神情,但两人听到后来都有些激动,其中一人紧握杯子的手越攥越紧,几乎将杯子捏碎,另一人扶着桌案,全身轻微的颤抖,似在努力抑制心中的痛楚。
此时,酒楼的二楼楼板作响,一名男子缓步走下。店小二热情的迎上问道:“苏公子,要用点儿什么吗?”他说话的对象就是刚刚入住这里的苏铭尘。
苏铭尘的目光随意一扫,在东边人的身上停驻了一下,口中答道:“给我来壶茶就好,我要在这里等人。”
“好咧,您稍候!”小二利索地转身去取来一壶茶,苏铭尘寻了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自饮自酌。无意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天际那片灰色云层已渐渐移动过来,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雷雨,而外面的行人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却没有他要等的人。
她竟然会迟到?苏铭尘轻轻颦着眉,啜进了第一口茶。这茶浓而不香,苦而无味,便像叶香情与他之间的纠缠,两边都是无奈,又不知该如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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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快,很急,满天的乌云遮蔽了阳光明媚,倾盆而泻的大雨将毫无遮挡的行人身上打得生疼。
驿路之上,却有一骑飞马迅如疾风在路上飞驰,这铺天盖地的风雨都不能阻挡马儿和它主人前行的意志。风吹偏了云鬓,雨打乱了钗环,脸上本就淡薄的脂粉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但她的眸中却是两团火,炙热的燃烧,好像能将所有的风雨都挡在身心之外,无论是怎样的痛苦艰难都不能伤她分毫。是叶香情无疑,只有她才会有这样的坚定。她必须在日落前赶到春香酒楼,她约了苏铭尘在那里相会。虽然在风雨面前她无所惧,但其实在她的心底还是有着深深的恐慌和忧虑,她生怕自己去晚了,苏铭尘会一走了之,再寻他就又是登天之难了。
本来是谁也拦不下的快马却突然在一个路口猝然停住,因为在他们面前有一队人马挡住了去路。
叶香情微眯起双眼,透过雨水看去,为首屹立在马上的竟是闯王李自成!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不想多废话,只是低喝道:“让开路!”
李自成在对面,大雨使得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面容,但听声音就可以猜出他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凝重。“情儿,听我一言,和我回城去,不要再往前走一步,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叶香情连连冷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自己的路由自己选,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你若执意拦我,不如先一刀杀了我,否则我就是爬也要爬到他身边。”
“情儿,你可知你的任性将会毁了你一生!你虽然不肯认我,但你终归是我的骨血,我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步入危险而袖手旁观的。那个苏铭尘,且不论他是否居心险恶,他若真对你有意,会四处躲着你,畏你如虎狼吗?不要再骗自己去追逐一段本不属于你的感情,睁眼看看四周,天下的好男人不只他一个。”
叶香情木然地听着,淡冷的声音在雨后回答:“你们这些人总自吹旁观者清,其实什么都不懂。或许你可以见一个爱一个,但我的心却只能许给一个人。我认定了他,就不会再改。若他最终也不肯接受我,我自有我的归宿,何须你们操心?”望着对面的那个男人,她心中的怨气化作一股激烈的冲动,抽出随身的宝剑,大声道:“我一直为自己身上流着你的血而感到羞耻,若我能弑骨还父,我早就……但现在我还不想死,今日就只能还你一抔血,作为你我二人血亲绝隔的见证,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她用力将剑锋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清亮的眼睛透过雨帘逼刺过来,“还要拦我吗?”
李自成惊诧地看着她惊人的举动,张着嘴无以回答,叶香情趁此机会猛击马身,如电般窜过他的身旁,又消失在远方的雨雾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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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穿过浓浓的雨帘走进了酒楼的大门。站在门口,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与苏铭尘相对,大踏步的走过来径直坐在他对面。
苏铭尘看到他,笑了:“怎么那么巧?每次看到罗将军的时候我都在喝茶。”
西边桌上的两个汉子听到他的话脸上立刻露出诧异的神情,上下打量着他二人。
而在东边静坐的那两人却同时抬了抬头,眼睛从帽檐下射出两道光芒,死死的盯着这边。
罗虎的注意力只在苏铭尘一人身上。开口问道:“你要走?在等人?”
“是的。”苏铭尘为他也斟了一杯茶,“罗将军要陪我一起等吗?”
罗虎斩钉截铁道:“你不会等到她了。她也不可能来。因为我已经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她现在恨你恨得要死。”
苏铭尘的笑容凝滞在唇边一瞬,却立刻恢复如常,“我知道她会来的,以她的性子,就算恨我也会亲自跑到这里来当面向我问个清楚明白,绝不会甘心只听你的一面之词。更何况,她也未必会在乎我有什么身份。倒是罗将军,气势汹汹的追踪而来,终于决定杀我了?”
罗虎的眼中杀机已起,桌下的手已紧紧抓住剑柄,“不错,若是以前,我再讨厌你也还不至于取你的性命,但是现在我既已知道你是永信王的三子,崇祯家的皇亲,就决不能留你在世间多活一日了!我宁可她恨我一辈子,也不愿见你毁了她的一生!你也莫怪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一开始就投错了胎,成王败寇,你只有死路一条!”他喝声中耸然抽出长剑直刺向苏铭尘的心口,苏铭尘面不改色的躲也不躲,眼看就要刺上之时,从旁边横插过两柄长剑将他的宝剑死死封住。罗虎一惊,侧头去看,原来是坐在东头的两名男子出剑相拦。他撤回自己的剑,盯着对方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没看他,只看苏铭尘,一人开口问道:“您是永信王的三子?”
苏铭尘对于他们突然插手也颇为奇怪,听他们问话,苦涩的笑答:“我但愿自己不是,免得牵扯进这无谓的王权之争。”
那两人听后,对视一眼,忽然一起向他长长一揖,如臣子向君主行礼,态度十分谦恭,这反倒让苏铭尘和罗虎都是一愣。
苏铭尘站起身,以礼相还,问道:“二位是谁?可否见告?”
其中一人回答:“可以,不过请待我们杀了这人再说。”他二人双剑齐出,一同攻向了站在旁边的罗虎。好在罗虎早有防范,举剑相迎,边打边高声逼问:“你们究竟是谁?”那二人只是沉默着与他缠斗,并不回答。罗虎不愧是李自成身边的一员猛将,打了很久都未见败迹露出,打斗中只见双剑一上一下分刺向他的要害,他轻叱一声,猛然间腾身翻起,跃至两人身后,回剑一扫,将他二人的顶帽同时劈掉,横剑一架,突然冷笑着大声道:“原来是你们!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
被喝破身份的两人也在此刻同时停手,那两双眼睛中竟是仇恨的怒火,刘文炳先道:“你如何看出我们的身份?”
罗虎道:“早听说崇祯身边的新乐侯和驸马都尉合练阴阳无极剑,刚才你二人的剑法相生相补,除了无极剑试问天下还有第二套这样奇诡的剑法吗?是你们自己暴露身份,倒并非是我眼尖。”他瞥着身旁的苏铭尘,又道:“难怪你们刚才会向他行礼,原来是把他当作了老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