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魂系尘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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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这女子自怀中掏出一粒药丸,送进李自成口中。

  牛金星在旁边叹服不已,但还是疑问道:“叶姑娘给闯王吃的是什么?”

  叶香情连眼皮都不抬,冷冷给他一颗钉子:“反正不是毒药。”

  军医此刻也已赶到,于是众人扶着李自成到后面去了。

  众人到了后堂,李自成还很清醒,军医刚要上前诊视,他却摆手低声喝命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和小姐说话。”

  众人知道他指的是叶香情,不敢拂逆,都退了出去。

  叶香情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解毒了?难道你要等着毒发身亡?”

  李自成沉沉地喘气道:“刚刚你不是已经给我吃下解毒丸了吗?”

  叶香情急道:“那只是护住你的心脉,暂时可以抑制毒性,不能真的解毒,我看还是把医生叫进来吧。”她起身要去叫人,李自成忽然在身后极清晰地唤道:“情儿,回来,不必去了,为父身体很好。”

  叶香情诧异地转过身,果然见他不再似刚才那般的恹恹病态,心思一转,立刻明白,大怒道:“你耍我?”

  李自成露出一丝笑容:“不这样做,又怎知你是不是关心为父?你自己算算,你有几天没和为父说过话了?”

  叶香情盛气难消,指着他道:“你拿你的命来作戏给人看!亏你还是数百万大军的统帅,就这么以身作则?树立军威?”她一转身,又道:“别自作多情称自己是什么‘为父’,这里有谁叫过你‘爹’?”

  李自成沉下脸道:“你比你娘还固执,认了我这个爹难道会让你吃亏吗?这世上有哪个傻瓜像你这样的?”

  叶香情冷笑连连:“听你的话倒象是在谈生意,可惜啊,天下就有我这样执迷不悟的傻瓜。你当初待娘若也肯如今天待我这般多花些心思,如今我们也可坐享天伦之乐了,为何事事非要等到失去后才肯争取?闯王,我请问一声,若是你在打仗时也是这样,岂不要死过千回百回了?”

  “情儿……”李自成再叫她时她已拂袖而去了。

  …… ……

  “东方欲曙花冥冥,啼莺相唤亦可听。乍去乍来时近远,才闻南陌又东城。忽似上林翻下苑,绵绵蛮蛮如有情。欲啭不啭意自娇,羌儿弄笛曲未调。前声后声不相及,秦女学筝指犹色。须臾风暖朝日暾,流音变作百鸟喧。谁家懒妇惊残梦?何处愁人忆故园?伯劳飞过声踞促,戴胜下时桑田绿。不及流莺日日啼花间,能使万家春意闲。有时断续听不了,飞去花枝犹袅袅。还栖碧树锁千门,春楼方残一声晓。”

  苏铭尘的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休息,一曲弹毕后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般轻松自在。轻舒一口气,似无意般对外面悠然一语:“将军在外久立,难道不累吗?”

  自竹门后转出一人,面色暗青,气宇凝重,原来是罗虎。

  苏铭尘瞥了他一眼,问道:“罗将军是来杀我的?”

  罗虎瓮声瓮气:“你从何得知?”

  苏铭尘一笑,直视着他:“将军单骑前来,剑佩衣边,脸罩寒霜,若非心中有杀气,何须如此?”

  罗虎哼声道:“你的确聪明得很,不过这回你猜错了。我虽然恨不得一剑杀了你,但今天我并非是来杀你的。”

  “哦?”苏铭尘满眼的好奇,“将军该不是来和我对奕听琴,纵论天下事的吧?”

  “你是谁?”罗虎突然发问,“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不要再这样藏头露尾。”

  苏铭尘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抹,面不改色,“将军之意在下不甚明了,可否直言?”

  “好!”罗虎一咬牙,扬手一指外面的竹林:“这就是我的问题。”

  苏铭尘更笑了,“将军越说我越糊涂,以竹提问倒是高雅,可惜所指为何,还是令人费解啊。将军就是今天立定要和我打哑谜也要给个谜面才好。”

  罗虎沉声道:“你若要谜面也容易,只想想南朝刘孝先曾写过的一首诗就行。”

  苏铭尘微笑道:“在下孤陋寡闻,还需请教。”

  罗虎道;“你既装模作样,我索性念给你听:竹生荒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耻染湘妃泪,羞入上官琴。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

  苏铭尘听罢拊掌道:“是首好诗,意境高雅,又与我这满林的竹子切题,只是与我何干?”

  罗虎嘿嘿一笑:“你以为你躲在这乡间小村,隐姓埋名,开堂授课就可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吗?我知道你来历不凡,并非一般没落的世家子弟,甘于隐身这里恐怕是在卧薪尝胆,欲做匣中宝剑,池底潜龙,等待飞天之时吧?”

  苏铭尘雪白的儒袖盖住琴身,优雅的笑容便似雨露后的青竹般明丽,“罗将军怕是错爱了,富贵如浮云,名利头上刃。就算世人都沉迷于宦海之中,也必有一人甘心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的,那便是在下。卧薪尝胆?我还没有那份骨气毅力,更何况,我若是越王勾践,试问吴王夫差又是谁?是当今的皇上?闯王?还是尊驾?”他轻轻挑动琴弦,声音自琴后传来:“你我语不投机,罗将军若不准备杀我,就请吧。”

  罗虎死盯着他道:“我定能查出你的身世来,你不必太得意了。”他顿足欲走,又站住了,一眼看到叶香情竟站在竹门外。虽然她一身的风尘,形容不整,显然是快马奔来,但她看着苏铭尘的眼神却是欣喜无限。

  罗虎心头骤痛,甚至连招呼都不打,骑上自己的马,绝尘而去。

  苏铭尘也看到了她,不禁一叹:“你们怎么就不能让我安静些?”

  叶香情几步奔到他面前,低下身子,半跪半坐在他身旁,柔声道:“昨天是我不好,思虑不周,出言不慎,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难得她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连苏铭尘都要有几分诧异,但还是耐着性子平静地回答:“傻丫头,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那里的人事,所以才先一步离开。”

  叶香情颦蹙的蛾眉渐渐松弛下来,看到他眼前的东西,故意转题道:“你又在抚琴了?”继而声音似在幽叹:“每回见你抚琴的样子恍若神游太虚,在你心中,究竟是在为谁抚琴?”

  苏铭尘抚着琴弦悠悠回答:“并不为谁,或许只是在伤感一些模糊的往事,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如今你又来问我,我也回答不了。”

  叶香情一侧身,将自己的脸靠近在他脸前的方寸之内,轻吐兰香,眸光锐利:“我知道在你心中一定有个人!我不管她如今是否在这世上存活,还只是你自己想出的一道虚幻的影子,我只是要你明白,我绝不会甘愿做你心中那道影子的替代品,我要真真正正的活在你心里!生了根,让你拔也拔不走,忘也忘不掉,你明白吗?”

  苏铭尘似有所动容,却始终微笑,听她说完后,以同平时一样平淡的口吻回答:“你就爱生出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若说你是非分之想你总是不服。算了,懒得理你……”他一叹,欲拂袖站起,却被她死死拉住长衫,再次逼问道:“你对我说实话,难道你面对我时,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吗?”他被迫去迎视她热切的双眼,突然发现这双明眸中竟有着以前从未有过的忧伤之情,便因着这些深沉的忧伤,他心底的某些记忆在片刻被唤醒,仿佛有一双同样的眼睛与她的相重叠。于是他的心颤了,一时间无法尽快作答,而他短暂的沉默在她看来无疑是最好的福音,但她也怕他随后会说出更令人伤心的话来,便紧紧偎在他身前,企图用她的热烈挡住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寒霜。

  她低叹着,用醉了一般的声音叹着:“你什么都不要说,若这只是一场美梦,就让我多梦一会儿好了。”

  他的身子不知为何竟然僵住,既没有拥抱她,也没有回答她,任凭她痴情的呓语,放纵的贴合,只是独自默默地坐着,再一次浑然忘我地沉陷进他自己神思的境界中,虽然眸中无波,却早已心堕香尘了。

  …… ……

  公元1644年,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六日,北京城破,崇祯自杀于景山,明亡。

  李自成的大军如潮水般涌进京都皇城,整个北京的大地似乎都被欢迎闯王的人群震踏得摇晃起来。当城内一片欢声笑语,锣鼓喧天之时,偏远的郊县,明朝历代皇帝的陵园前却正有人在默默凭吊者这些即将被遗弃的尊贵尸骨,即使满天的阳光灿烂,在他们的心中却只有一阵清风,几许淡然。

  “二百七十六年,弹指一挥间,没想到大明朝会亡得如此之快。可悲明太祖建国之初不惜背上千古骂名而杀了多少随他打过天下的忠臣良将,也无非是为了江山永固,大权不至于旁落,但终究未能给儿孙留下一份千古基业。若是泉下有知,崇祯这位末朝之帝要拿什么脸面去见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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