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魂系尘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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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684年,名噪一时的起义军名将徐敬业在逃亡途中被叛变的部下王那相杀害,首级献给朝廷。扬州之变就此完结。

  公元690年,武则天终于即帝位。改国号为周,自称圣神皇帝。

  公元705年,武则天退位,归政于中宗显,次年病逝。

  公元712年,玄宗李隆基即位,大唐历史又翻开崭新的一页。

  …… ……

  这便是庶民与天子的差别了,天子的生老病死自有史官为他们记载,而那些淹没在政权斗争,或是战乱天灾中的碌碌小民,又有谁来记录他们的传奇?

  我这一支笔终是不够用的,只能把自己所知的尽量转述出来,让世人不至于遗忘在千年浩瀚的烟波里原来还有过这样一段不应泯灭的传奇,在千百年的风起云涌中,曾留下过一串串带着余香的足迹——

  第三生 明代

  一畦青园,满帘夕醉,情似风月心如水。

  听松涛,依月辉,拈梨花香蕊,枕上酣梦飞。

  谁道前尘如梦,红颜多泪,情如遗恨难补缀。

  我笑苍天苦覆雨,青丝成雪终无悔。明月知我意,流水待君归。

  公元1644年 北京 京郊落凤村

  昨夜刚下了一场小雨,今天清晨的泥土还带着些微湿,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酣睡了一冬的花草慢慢吐出了新芽,在暖洋洋的春日下显得格外舒展欣悦。

  落凤村的西头,有一片竹林,遗世独立,经过昨夜雨水的冲洗,竹林的色泽比往常更加青翠欲滴,当阳光透过竹叶穿洒进来,将满林都映得金光点点,那些竹子便如碧玉雕成一般。

  曲径通幽,竹林中还有朝露清冷,早莺啾鸣。竹屋院外的门檐上挂着一片竹牌,牌下的风铃自由的在风中旋转,叮叮咚咚敲得很好听。竹牌上写有两行小字,只因竹牌晃动而无法看清。

  侧耳倾听,屋内有琴声轻响,还有一群孩子稚嫩的读书声,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那群孩子此刻摇头晃脑的神情。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穗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孩童的声音稚嫩清澈,惹得琴声似乎清亮了许多,高音频响,犹如穿林的云雀在林中跳跃欢歌,听在心头人也觉得开心愉悦。

  琴声正在高处盘旋时,却忽被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先生,这首诗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读了好多遍都读不懂。”

  孩子说话口齿露风,尚有村音,而从屋中传来的另一人声却像是来自尘外——若天边的清风,又如泉中的流水,虽不大声,却如一道暖阳缓缓照来,足以渗透入人心:“这是西周一位没落的贵族在感叹自己国家的灭亡时所作,你们无需尽懂诗中每一字句的实意,只要读懂他心中那份深沉的伤感悲痛就行了。”

  “哦。”孩子应了一声,也不知理解了没有,反正不再说话了。屋中的读书声又起,孩子们又在一咏三叹的念着这篇诗文。

  琴声重新响起,却不再如刚才那样欢悦了,低低琅琅,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忧郁。

  一只翠鸟叽叽喳喳地落在窗棂之上,高扬着头鸣和着琴声回响。琴声因此停了,一只修长的手舒展地探了出来,翠鸟如早已熟识般落在了那只手上。

  窗棂后有人伫立,被窗框挡住看不清面孔。他轻轻用手抚着翠鸟的羽毛,微叹的声音清静沉吟:“现在大概只有你我还能享得这一时的清闲了,半个月后,不知有多少人要吟诵起这篇古风《黍离》。”

  …… ……

  此时的整个北京城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新的战乱。京城经过无数年风雨的洗练,屹立于晨曦之中依旧威武,但是那些被从太平梦中惊醒的京城贵族,和被明朝统治压抑了太久的民众,无论是谁,都难以保持住一副祥和惬意的心态了。

  自今年的正月在西安建立大顺政权,改西安为西京,定年号为永昌后,闯王李自成进京称帝的呼声掀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上个月,李自成率领百万大军跃龙门,渡黄河,直取太原。同时兵分两路,一方由他的麾下大将刘芳亮率领出故关,奔真定,切断崇祯部队南逃的退路,另一方由他亲率,一路攻克了忻州、代州,宁武、大同,现在据说已经到了宣府附近,离北京只是咫尺之远了。

  闯王李自成本也是穷苦人出身,没什么特殊,但因为他这些年领导的部队爱护百姓,高举义旗,所以深得人心。而他屡遭大难不死的经历也被奉为传奇,渐渐传得神乎其神,人人把他看作天神下凡,往往是攻城前只需往城中射进一封劝降书就有守城的将士开门相迎,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就获得胜利。

  当朝对李自成的围剿不能说不尽心,只是开始未将他看在眼里,所以扑剿不力,等他成了气候,再想拿下他就难如登天了。去年八月,陕西巡抚孙传庭虽然抗击李自成为时半年多,仍然遭到灭顶之灾,数十万部队被灭,人也死于乱军之中,举国震惊。而李自成也以破竹之势很快肃清了陕西甘肃一带对他不利的势力,终于才能在今年正月顺利建都成功。虽然他尚未登基,但其实在众多百姓的心中,他已经是个登高一呼天下应的万乘之尊了。

  “开门迎闯王,分田又分粮。”这是在民间私下流传很广的一句话,即使是位于京郊的小百姓,这些天里也在偷偷置办红灯笼,新窗纸,和小鞭小炮,准备迎接闯王进京的那欢庆时刻的到来了。

  …… ……

  落凤村的那一片竹林是村中最令人崇敬向往的地方。不止因为那里竹林清静雅致,恍若世外桃源,还因为竹林中所住的人在村民的眼中也决非一般的乡夫俗子可以比拟。

  远远地站在竹林外,听着从林中传来的幽雅琴声,每个人都会心旷神怡。抚琴之人不常在村中走动,但他神仙般的品格却为村中人津津乐道,人人都在猜测他的来历绝非是个落第的秀才举子,或是普通的官家子弟。只是无人真正知道他究竟从何而来,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今日学子们休假,从晨曦初始就已听到琴声如旧从林内飘出。

  踏着晨辉,竹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走得并不快,到了林外停住了一会儿,马车又“得得”的踏着林中的小道进到林子中来,最后在竹门外又停下了。

  赶车的车夫很恭敬的回身对着低垂的车帘说话:“小姐,我们到了。”

  车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车帘一掀,从车中走下一个女子,容颜被一顶纱帽遮去,娉婷的身形袅袅婀娜,伫立在那里自成风韵。

  那女子走到门前,扬起脸看着门上那块竹牌,轻柔地念出上面的字:“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随即,她轻嗤似地笑了:“他还是如此的自命清高。”而后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在她走进小院的一刻,屋中的琴声骤然停了。

  那女子隔着纱帽扬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来了,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

  屋中一片寂静,没有回答。于是女子的声音又高了几分:“苏铭尘,你要躲我到几时?”

  屋内突然响起一个极低沉的琴音,好似人的叹息,然后幽沉如水的声音淡淡而来:“你为何就不肯放过我?”

  女子冷冷地声音中饱含了怨怒:“我说过,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让你逃掉。就算你不肯见我,我还是要见你的!”

  竹门“吱呀”一声轻响,从门中施然走出一个年轻的男子。只见他虽然穿着简朴,却气韵清华,便是风摇青竹,雪覆寒梅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他立在门前,神情淡然,眼中暗暗蕴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忧伤,他只是那样站着,极其勉强地说了一声:“叶姑娘,究竟你要怎样才肯明白今生你我只能是朋友,而绝难成情侣的。”

  女子寒剑般的眼神透过纱帘刺向他,冷冷道:“我怎样都不会明白,你又为何从不肯敞开心胸接纳我?”

  “叶姑娘……”他再次叹息着轻唤,却被她驳回:“叫我情儿,难道你忘了,你只能叫我情儿!”

  他静默了许久,慨然道:“若我这样叫你可以令你心安却也无妨,只是我实在不愿因此给你太多的非分之想。”

  女子陡然掀落了纱帽,令人惊艳的容颜上全是激动的红晕,娇艳的朱唇轻轻抖动着,一双玉手紧紧抓着衣襟,似乎在强忍着心中的痛楚。她咬紧牙根,一字字念道:“天下的男子加在一起,都不如你的绝情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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