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昵的低唤悚然刺穿了她的心骨。一瞬间,不知是恨,还是喜,只被他震动得心头飞溅出一片血花,迷惘茫然,不知所措。
…… ……
扬州郊外的树林深处,静幽幽伫立一人,夜空中随着冷风而来的,是一股逼到眉睫的杀气。他仰首望天,看着天边的残月,尽管那张脸在月光的映彻下显得冷俊而漠然,但深眸之中的萧索却毫不掩饰的暴露于月色之中。
“陇头征人别,陇水流声咽。只为识君恩,甘心从苦节。雪冻弓弦断,风鼓旗杆折。独有孤雄剑,龙泉字不灭。”他朗朗吟诗,诗中的凄清依依缠绵,似有无尽的心事难对人言。
从林子的另一头如轻烟般掠进一人,来到他的近前屈膝跪拜,恭敬道:“参见主人。”
他的目光收回,看着面前之人,拂了一下衣袖,淡然道:“听说你身上有伤,就不用行礼了。”
“谢主人。”那人直起身,抬起脸,那样一张同样苍白寂寞的脸,虽然美则美矣,却无任何情绪。是木挽香。
被她称作主人的男子问道:“可有进展?”
木挽香拿出两件东西递过去。
男子接过一看,是一封信和一方玉佩。“是什么?”他皱着眉,不满意她故作缄默,让他猜哑谜。
木挽香垂下眼帘,轻声解释:“那封信是裴炎与徐敬业私通来往的信件,那方玉佩是裴炎之子裴朗在离开扬州城前送与我的,说是他们家的传家之物。”
男子眸中的精光一跳,终于露出一丝色彩:“好,这两样东西都可以好好利用,你这一刀看来没有白受。”
木挽香再次垂首:“谢主人夸奖。”
男子继续道:“如今扬州城中已混入不少我方之人,大都督府中的各个人头早已悬系我手。你留在那里已无太大意义,不如跟着裴朗到都梁山一行吧。”
木挽香低头静听,恭顺而臣服。冷不妨,对方以指勾住她的下颚,她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那如鹰一般冷凝逼人的目光从高处压迫着她,眼中充满了怀疑与警戒。“这几日不见,你似乎变了不少。”
她心头骤惊,首先想到的是莫忘尘这些日来无休止的打扰和那些让她几乎乱了方寸的表白,但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仓促间立刻否决:“什么事情都没有,主人多心了。”
鹰眸笑了,笑得让她心寒:“我只说你变了,并没有问你是否有事发生。你真的是变了,变得连谎都不会撒了。”
她的肌肤好像在瞬间都浮出一层寒意,全身的毛孔都似有冷风穿过。
但那男子却不再追究了,放开手,退后一步看着她,静静地命令:“别让旁门之事分了你的心,若是任务失败,你应该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是。”她暗中喘了口气,刻意转换了话题:“太后可好?”
提到武后,他阴寒的眸子中奇迹般的有柔情涌动,“陛下很好,已经回了长安。扬州小小的造反对于她来说无非是清风过耳,不值一晒。”
似在迎合他的心情,木挽香也微微一笑,“请主人告知陛下,挽香一定不会令陛下失望。”
“这就好。”片刻间,他又回复了高傲冷漠的神态,轻摆着手:“你先去吧,希望下次你能提着某人的人头来见。”
“遵命!”木挽香拱手接令,倒退数步,腾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那个被称作主人的神秘男子,依然站在原地赏望着那一轮残月,幽幽然继续吟着他刚才未曾吟完的长诗:“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 ……
都梁山,不过是座小小的孤山,山上无风景可览,四周也非繁华车道,但因其位于淮河入洪泽湖的咽喉要地,自古也就成了兵家必争之所。韦超率军据守于都梁山,将李孝逸的兵马战船都阻挡在外,居高临下而视,韦超自己也不由得深为自己的营盘布局洋洋得意。
向山下一指,他笑对身旁的裴朗道:“裴公子来看,我方只要把守住这快要地,整个战场的动向便尽在我的掌握。”
裴朗满腹只有诗书论语,实在看不懂,但从韦超毫不掩饰的笑容中还是看出这种喜悦是不加掩饰的,于是也一同舒展着眉头,笑逐颜开了。
晚间,韦超在大帐中邀裴朗喝酒,边喝边叹:“以前我在苏州做过几日督军,苏州的美景自不必说,苏州的美女更是名闻天下。那时湖上泛舟,听那些姑娘弹琴吟唱,只道是平常,现在才知道若想再重过那种日子,已经太难了。今夜没有美女陪酒,只有咱们两个大男人自斟自酌了。来来来,千万不要拘礼客气。”
裴朗本来就是酒力尚浅,几杯下肚已是醉不能支,连连摆手道:“我已不能再喝了,将军还是饶了我吧,况且明日还要起早巡营,若是宿醉不醒可就糟了。”
韦超则道:“哎,大丈夫若不能喝酒,岂不被人笑话?况且巡营之事也不必急,这军中自然是我说了算。看我们现在的布置,如铁桶箍山,滴水不漏,李孝逸就是再多十万兵马也是攻不上来的,不用担心了。”
裴朗躲让不过,只得又连饮数杯。
这时候,帐外忽然有兵卒来报:“自后山上来一个女子,轻纱蒙面,说要见裴公子。”
裴朗一愣,“可问知她的姓名?”
“她只说姓木。”
裴朗惊喜非常,连声道:“快请那位姑娘进来!哦,不不,还是我去迎她吧,”说着站起身,奔了出去。
坐在帐中的韦超还在纳闷,从何处掉下来一位姑娘?裴朗已经领着一黑衣女子走了进来,果然如兵士所言是轻纱遮面。
裴朗兴冲冲对韦超道:“这位姑娘是我在扬州城结识的一位至交好友,姓木,名挽香。”
木挽香取下面纱,盈盈一拜:“惫夜而来,多有打搅,请将军恕罪。”
韦超的目中顿时异彩闪动,似乎连帐中的红烛都陡然亮了起来,映衬得红颜娇艳绝伦,满室生香。他也匆匆站起,呵呵笑着:“木姑娘客气了,像姑娘这样神仙般的人物,韦某平日想请都请不来呢。”
木挽香只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就已将韦超那副垂涎三尺的恶色嘴脸看个清楚明白,心中虽然冷笑,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温和有礼。“是挽香来的太唐突了。不过将军大名早有耳闻,今日有幸得见,实是小女子之福。”
韦超被夸得心花怒放,忙对左右吩咐:“快给木姑娘安排一间大帐就寝。”旁人接令下去。裴朗道:“那我就先带木姑娘去休息,一会儿再回来与将军续谈。”
裴朗领着木挽香来到一座空帐中,两人走了进去,终于单独相对。裴朗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和疑虑,问道:“香妹,你怎会来这里?”
木挽香秀眉紧蹙:“你走后,我本想安心在扬州城内等你,可是那些扬州守军日日欢宴,要我陪酒陪舞,而且人人粗鄙,对我口出秽言,还时时手脚不净,我实在受不了,只有偷跑出来,希望能在这里与你相见。”
裴朗听着深为感动,“香妹,你为我如此以身涉险,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木挽香柔声笑道:“只要你能做出一番建树,闯出些自己的名声,不再让旁人小视,挽香也就觉得欣慰了。”
裴朗激动的要去握她的手,木挽香却微一侧身,似无心又似有意的避开了。
裴朗心中有几分失落,但想来姑娘家毕竟矜持,多道了几声关切之语,起身出了帐门。
独坐帐中的木挽香望着漆黑的夜色悠悠而笑,虽然也曾百般设想,但即使是她自己,也没有料到混进这座营盘是如此轻而易举。让这样一群见色忘义的蠢才与太后抢夺江山,对太后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侮辱?难怪她会远离洛阳,回长安坐山观虎了。
倏然有刺破风声之音划过,她悚然警觉,抬手一晃,已将一枚飞针夹在指间,那细细的银针上缚有一个纸条,借着烛光而视,只有四个字:好自为之。
她淡淡冷笑,轻嘲一句:“好个多事又罗嗦的人。”一扬手,将那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焚尽。纸灰飞起,弥漫四周,隐隐然似有人在帐外轻轻一叹,而后一切就再也杳无声息了。
…… ……
次日,裴朗一早便来看望木挽香,怕她在帐中会气闷,主动提出要领她在山间走走,木挽香欣然同意。
“这山荒凉贫瘠,比不得扬州景色,更比不了洛阳长安啊。”裴朗叹谓着。
木挽香看他一眼,问道:“公子是想家了?只要这里的战事能平息下来,便可即日返回洛阳。看韦将军的意思,似乎对此战有必胜的把握了?”
裴朗的面庞立刻焕发出光彩:“是啊,我虽不懂兵事,但看李孝逸的大军已在江上停留了数日而丝毫不敢有所举动,想来一定是对我方的部署头疼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