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魂系尘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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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莫忘尘只是对着骆宾王的方向拢指一揖,淡淡地一语不发转身往外走去。

  骆宾王跃过去拽住他道:“忘尘何必动怒?万守备不过是醉后失言。”

  “忘尘?”远处的裴朗一脸的惊喜,“你可是在灵虚观中留有诗画的莫忘尘?”

  莫忘尘转身看了他一眼,答:“是。”

  裴朗喜动神色的也奔了过来,毫不掩饰一脸的倾慕之色:“家父对您的诗画造诣赞不绝口,一直想当面拜望,只可惜君东游西荡,始终未能谋面。年初元宵节上,我在远处曾经与君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当时人多拥挤,未能说上一语片字,今日能得相逢,实乃我之大幸啊!”

  众人见京城中有名的才子裴朗居然对莫忘尘如此高看,也不免对他更要另眼相待。

  莫忘尘的脸色渐缓了几分,语气仍淡:“裴公子过誉了。”

  裴朗于是拉着他就往上席走,“来来,莫兄万不可离开,我心中有千万件事要向你请教。”

  骆宾王暗松了一口气,顿觉此时是个大好机会,可让扬州诸多守军不再对莫忘尘心存敌意,也推着他到前面去坐。

  双方都坐了下来,气氛一时间又松弛了。唐之奇讨好般的呵呵大笑:“没想到裴公子和莫公子原来是旧识,洛阳相识却又能在扬州相交这也是缘份啊!来来来,要为你们干上三大杯!”他端起酒,陪他们一起饮下,然后击掌三声,唤道:“贵客在此,还不叫那帮唱曲跳舞的快出来伺候着!”

  丝竹一响,如天乐临尘,轻悠悠水银般洁净的声音穿耳而来,恍如天籁之音。

  众人本喝的不醉,此刻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看着从外面如云而来的众多美女,便如看到仙子下凡一般,大气也不敢喘。

  檀板轻响,环佩丁冬,一袭紫裙婷婷袅袅分众而出,娇颜未见,已闻香风,便足以夺人心魂,更何况那是一张何等样美的脸!巧夺天工的精巧五官,柔媚而清丽的气质,似笑非笑的羞态,妖娆婀娜的舞姿,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更妙的是在她的手脚腰间都缚有银铃,抖颤时会发出悦耳的铃音,伴着她比风铃还美的歌声,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呼吸。

  但,只有一人是例外的,那便是莫忘尘。当所有人都沉醉于这个女子的惊人之美时,在莫忘尘的眼中只看到一件令他惊愕的事:这个女人的眼睛!对!就是这双眼睛!清亮中暗藏着某种让人警惕神韵,而在这张强作欢颜的美丽面容上,也只有这双眼睛显得极其不衬,那种近乎无奈的萧瑟落漠,忧沉如星,一旦触到令他的整颗心都为之纠结……他记得这双眼睛,而且永不会忘记这双眼睛,就在昨夜,那个曾一度令他失魂的女子飘然而逝,如今她又唱着妖艳的情歌,舞动着无尽的风情,与秋夜中瑟瑟的冷风一同来到自己的面前。

  她,究竟是谁?!

  见所有人都被自己的舞姬所迷,唐之奇格外的得意,于是向裴朗介绍:“这是我刚刚令人从洛阳招请来的几个舞女,弹唱歌舞样样精通,而且最难得的是还会吟诗作赋,称得上才艺双绝,非一般等闲教坊中的歌姬可比啊!”

  连裴朗都禁不住称赞:“我在洛阳都未曾见过这样出色的人!”

  莫忘尘的眉心蹙得更深:来自洛阳吗?与他同路。或许以前的确曾经见过她?才因而会有相见时这种朦胧的,如逢旧识的淡淡哀伤?

  算来人间情事,都不过惹得闲愁几许。

  为何会因她的忧伤而在自己的心中也感到一阵的悲凉?想起她如雪皓腕上那一个殷红的“尘”字,便似一道魔咒,一道蛊符,不知从几百年前时就已拴去了他全部的心神?

  耳畔幽幽听到的却不是她的歌声,却像是一个纤细的呼唤:“奈何桥下,三生石畔,等你归来!我以心相待,莫忘前尘旧约!”

  他霍然站起,忘却了身畔之人,也没有顾及任何诧异鄙夷的目光,只忘情地凝视着对面那双眼睛:似惊似诧,似怨似愁,却也与他有着同样的惊喜与迷茫……

  …… ……

  战事一向是瞬息万变,尚还沉浸在镇江大捷喜悦中的扬州守军突然被一条惊人的消息从酣梦中震醒:据报,洛阳的武后已经调集了三十万大军,由李孝逸领兵,正渡淮河南下,目标直指扬州!

  唐之奇等人立刻惊慌失措,乱成一团。他们万没有料到洛阳那边的动作会如此迅速。三十万大军!何等庞大的数字,小小的扬州不过屯兵万余,绝难以和李孝逸抗衡。于是,他们一边发紧急军报给在镇江修整的徐敬业等人,一边加强扬州守备工事,在本地大争民丁,以图能拖延战局,与洛阳做殊死之战。

  裴朗与骆宾王都是文人习气,虽是初识,却立刻交好,可谓倾盖如故。逢此大事当前,裴朗并没有参与唐之奇的调兵遣将,只是邀骆宾王来到自己房中,忧心相谈。

  昏黑的屋中,一灯如豆,晕黄点点,映得裴朗那张年轻的面庞一片黯然。“听说武后已经启程返回长安。”

  “哦?真的吗?”骆宾王更加心惊。大战迫在眉睫,武后却不坐镇洛阳,而是返回长安?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心中已有了必胜的把握。所以调兵遣将之后甚至懒于近距离聆听战况态势,而是悠闲地回长安而去。如此的自负,如此的高傲,却无人敢于嘲讽,只因她是武后,虽名为“媚娘”,是被骆宾王在檄文中骂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的一介女流,但是,她决非弱质,也决无优柔寡断之性,她心机深沉,善度大事,足以堪称巾帼中的绝顶人物!便也因此,在骆宾王等人的眼中,她所做的一切已违背天理人伦,不能容世,否则高祖辛苦创下的基业必然要毁于她的纤纤玉手之中!

  裴朗忧心更甚于骆宾王。“父亲大人不知现在是否平安,武后向来精明,耳目众多,我此行若有消息走漏,他在武后身边首当其冲要受牵连。”

  骆宾王轻言安慰:“裴丞相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我们目前尚未有什么大的举动,应该不会有大碍。况且就算武后有所察觉,裴相是何等地位?只要没有真凭实据握在手中,师出无名,她也不敢擅动的。”

  安慰终究还是安慰,裴朗听不进去多少,只有低低长叹。

  屋外一阵寒风透身而过,打得人身冷得一颤,那本还在勉力飘摇的烛光骤然灭了,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裴朗心中猛抖,下意识地喊出:“有人?”他喊得本来无心,没想到真在眼前晃过一条人影,一股铁器森寒逼在项前,他“啊啊”的张着嘴,却吓得喊不出声,便觉得那道铁刃已割向他的喉咙。然而只是瞬间,似乎又有一条人影飞进,如电般攻向他身边之人。他身旁的人被迫抽回利器反击,而后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影全都飘出窗外,消失了。

  当骆宾王重新点燃屋中的烛火时,才发现惊吓过度的裴朗已晕倒在座椅上。

  …… ……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飞出大都督府。在扬州低矮的房檐上,狭小的胡同中大肆追逐。眼看已追得越来越近,前面一片豁亮,原来是追到了瘦西湖畔。

  前面的人陡然停在岸边,回身刺耳地厉声喝道:“你再追上一步,我便投湖自尽!”

  后面的人停住了,停在她身前七八尺开外,很近,近的可以看到他的眉眼,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是莫忘尘。

  “我知你不会死的。在你的任务尚未达成之前,你绝不肯死。你就是真肯投湖,也一定精通水性。”他微笑着望着她——还是那双眼睛,还是将脸掩在冰冷的黑色中,但他这一次决不肯轻易放她走掉。

  她倔傲的扬起头,“你是什么人?是叛军中的哪位人物还是骆宾王的保镖?”

  他淡淡地笑,温文而有礼:“我只不过凑巧是他们的座上客,并不相亲。”

  她怀疑地盯着他看,重新打量,“那你为何屡次阻止我杀他们?”

  “骆宾王是我的朋友,裴朗也并无死罪,你杀人只是在给自己的身上加重罪孽。”悠悠相劝,他走上一步,月光照进他的眼中,一片清澈见底。“我相随而来只有一事请教。”

  “什么?”她暗自握紧手中的剑柄,随时准备抽出。

  “姑娘可是来自洛阳武后身旁?”

  她眉梢一立,杀机陡现,“你既知道我的来历,你我之间便必然有一人要死!”她手腕一紧,剑已离鞘,但他却如暗影无声,欺身而至,一只手按住她握剑之后,生生将她的姿势定住,沉声道:“我不能死,你也不能!”

  她这一生从未与男人如此亲近,羞窘难堪之情甚于愤怒,欲劈他一掌,由于脚所站的岸边过于湿滑,身子后仰,立刻便要栽进湖中。莫忘尘眼明手快,将她猛地拉回,几乎是完全拽进自己的怀中,两人力量过大,一起摔倒在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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