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一切依圣旨行事,圣旨上并没言明,下江南前必须先通报格格一声。”他坦然说理,讲得是铿锵是道。
一旁的惜竹听了,忍不住想噗哧一声笑出来,这格格问得蠢,还亏岳杨答得妙。
“那你晓得你没来告诉我,害我宴请异国公主时,出尽了洋相,这点,我想应该你也有所耳闻吧?”
“菜式的好坏与否,全凭个人的自由心证,我敢担保,珍馐苑的每位师傅,都属上上之选,精研各地方菜色,都有独到的一面,除非……”
“除非怎样?”十七格格锐眸以对。
“除非有人在那挑精拣肥,鸡蛋里挑骨头,否则珍馐苑的每位师傅,都能让宾主尽欢,满面春风而归。”和缓的言词,仍听得出藏针带刺,惜竹看着十七格格的脸,惨白到将所有的胭脂腮红,整个给盖了住。
“有人?何不直接挑明了说就是本格格呢?”
“微臣并无此意,请格格切莫曲解误会。”
不管怎么说,岳杨的强硬态度,让两人之间关系越来越恶化,十七格格当然不想如此,但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哪样不是手到擒来,她不能让岳杨就这样从她手缝间溜走,她不甘心,千万个不甘心。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本格格也没话可说,不过,珍馐苑照样是无法营业,衙门所贴上的封条,你一张也撕不得。”
“刚才岳杨应该将误会解释清楚,如果格格仍不满意,岳杨愿意再次亲自掌厨,算是给格格当面赔罪。”
“现在亡羊补牢,恐怕也不是本格格能决定得了,珍馐苑开不开得成,端看你自己的一念之间,而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言下之意,这其中似乎有着玄妙的关键之语。
“格格说这话是何用意,何不开诚公,说个清楚。”
十七格格见惜竹一双大眼咕噜咕噜地转着,显然她是很专心在听着两人谈话,于是乎她站了起来,做了个离去的动作。
“如果你想知道,珍馐苑为什么无法开张得了,你现在跟我到外头来,我拿样东西给你瞧瞧。”不等岳杨回覆,她先起身,径自往外走去。
被搞得七上八下的岳杨,为了一解这十七格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先行追了出去,惜竹知道她不好再跟上去,只好愣在原地静观其变。
只见岳杨追到珍馐苑外,十七格格立即从锦袖内掏出一张白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几个字,字迹明显是岳杨的父亲所为。
“可还记得这上头的笔迹为何人?”
岳杨怎会忘记,与父亲共事好几年,他的字迹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这上头写得正是珍馐苑人气最旺的糕点,有三色粥与紫葵杏仁羹,还有是隆火消暑的苦凉茶,那是用二十七种药草下去熬炼而成,属于祖传秘方,只是不知,怎会流落到对方的手上。
“这是我们珍馐苑的祖传菜单,而笔迹正是家父所为。”
“这是你父亲到长白山,跟一位老师傅偷抄而来的,珍馐苑会有今天这种成就,全是你父亲用不光明的手段得来,要是你执意要让珍馐苑重新开幕,本格格就将此事公出来,看你们还开不开得成。”也难怪她不慌不忙,原来手中早握有控制岳杨的秘密武器。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岳哥哥,我也不希望如此,是你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才会出此下策,从小,你没有一次关心过我,让我感受不到你的一丝丝暖意,我额娘过世,你也没来安慰我,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老对我无动于衷?”
“那是因为你老是将皇上御用的膳食,毫无节制,想吃就吃,害得我好几次在皇上及我父亲面前,被骂得心情恶劣透了,我一再地告诉你别这么做,但你贵为金枝玉叶,哪能听得进我的劝诫,从那时候起,我就非常讨厌你,这样你明白了吗?”他一古脑地将陈年往事通通倾泄而出。
“那是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你懂的,只是你还是故意这么做,因为你看到我慌得直跳脚,急着补你吃掉的菜时,你心中就有莫名的快乐,你从小心肠就这么坏,我讨厌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喜欢你!”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切中要领,将多年积压的愤懑通通发泄出来,他要让她彻底明白,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小时候所造成的阴影,他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两人对彼此的埋怨与牢骚,通通在这一刻全都说了出来,惜竹很懂得进退,她不敢出去,只躲在木门后,静静地听着两人说的话,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不是她这局外人能明了的。
重话说到尽头,事实已昭然若揭,然而十七格格仍想力挽狂澜,她强颜欢笑,低声下气说道:“岳哥哥,我……若是把脾气改好,一切重新开始,你……能不能尽弃前嫌,让我们再来过一次?”
“办不到。”他说得斩钉截铁,半点迟疑的态度也没有。
一股羞愤交杂之气,在体内滚滚沸扬,她晓得大势已去,即使放下身段求他,他也一样无动于衷。
“好,既然你那么绝情,我也不用对你有义,我警告你,要是你明天胆敢撕开封条,重新开张,我会当场揭穿这件不光彩的丑闻,看你还能怎么混得下去。”她不再逗留,提起金绣鞋,快步朝銮轿而去。
岳杨气得一拳打向圆柱,深锁的眉尖看得出他心乱如麻,惜竹这时缓缓走了出来,她急忙掏起绢子,将捶得血迹斑斑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
“惜竹……”
“什么都不要多说,先进来吧!”在经验的累积中,惜竹也看多了人情世故,她知道现在千万别烦岳杨,问得越详细,只会越添加他的烦恼,有弊而无利。
过了几个时辰,深夜时分,珍馐苑内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右相脸色惊惶,脚步匆促,连敲门的声音也是沉重无比。
岳杨将门一开,炯炯的目光,显然也是还未入眠。
“主子,王爷和福晋深夜突然来访,现正在龙蟠厅等着。”
“你是说……端王爷和福晋?”显然是十七格格已将两人闹翻一事,呈上明禀。
右相点点头,看来这件事越闹是越大了。
岳杨急忙穿了衣服,火速尾随在右相后头,他当然清楚这两人到此来访的用意,而这件事,早晚也是得面对解决的。
厅门一开,端王爷与福晋正坐中堂,两人神情严肃,即使是平时慈祥柔顺的福晋,也在整个气氛的影响下,变得郁郁寡欢、不苟言笑。
“岳杨拜见王爷、福晋。”他恭谨问道:“不知王爷和福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有脸问我这句话!”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慈眉善目的端王爷,发起火来更是令人生畏。
“王爷,你且息怒,岳杨大概还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现在骂他,对他而言也未免太不近情理。”福晋出面缓颊,她让岳杨站起回话。
“岳杨做事一向俯仰无愧,要是真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绝不闪躲回避,一定负责到底。”他问心无愧,禁得起王爷的质问。
端王爷看他无畏无惧,对于他的勇气,还真打从心底佩服。
“好,好个俯仰无愧,我问你,今天十七格格是不是亲自登门来找你?”端王爷见他仰首伸眉,一副心胸坦荡样,也不跟他拐弯抹角。
“是,今日十七格格确实是有来找在下。”
“那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让她一回到府里,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还一直寻死寻活,把王爷和我都给吓坏了。”福晋一手总是揪着心,眉头到此刻还一直化不开。
“她用我父亲的声誉来要胁我,况且这件事是真是假,我还未查出个所以然,断然拒绝她无理的要求,灰情于理上,岳杨并无失当。”他挺直脊背,目光平视着前方,良心一点也无不安。
“好,你想知道是真是假,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你父亲当年为了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出精湛厨艺,特地上了一趟长白山向一位能做出地道东北菜的老翁请益,不过这位老翁性情古怪,是个典型的敝帚自珍的家伙,他说什么也不肯教你父亲,最后你父亲只央求打扰一宿,当晚他就偷偷潜入老翁房里,翻箱倒筐将家传食谱给找了出来,为了怕老翁察觉,他只偷偷抄了两三样,原以为回去后会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在做出这道菜后,还是被 妃娘娘察觉了。”端王爷说到此,故事慢慢接近核心处。“ 妃娘娘?那不正是十七格格的生母?”
走是, 妃娘娘老乡便在松花江畔,就曾吃过这位老翁做的点心,据她所知,这位老翁是不外传给外人的,所以当时你父亲会做这道菜,她自是相当疑惑,细问之下,才逼迫你父亲将真相说出来,也因此那张小抄的秘方才会在 妃娘娘手中。”说到此,许多困惑着岳杨的事,总算能融会贯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