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中。麻烦你。」她全身僵硬,用力克服开始发抖的身体。
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才能把钱稳稳的给了司机,一下车门,过分剧烈的奔跑让她几乎跪在地上颤抖。
短短的五分钟路程,她休息了五次。
一跛一拐的走进家门,她的脖子僵硬的无法转动。心跳的声音汹涌,她害怕自己因为心跳过度,心脏从口腔跳出来。
抖抖抖抖的从抽屉里拿出药包,费力的拆着锡箔,还是不免弄了一地。将药放进嘴里时,她的手抖得这么厉害,所以拿着玻璃杯喝水的时候,不停的发出敲击牙齿,喀喀喀喀的声音。
僵直的跪坐着,她望向地上一小块阳光。想要坐过去取暖,这么简单的动作也不可奢求。
将近一个钟头,她紧绷着的肌肉,才无力的松解开来,颓然的靠着墙坐。阳光渐渐西移,隐没,东升的月光,在这西边的房间,还看不到。只有轮胎行巨大的霓虹灯,闪烁着冷冷的,嘲笑孤独的光芒。
她一直没有开灯。浮在麻木柔软的药效当中。等电话铃响了十来声,穆棉才意识到。
要接电话。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正常,穆棉几乎额手称庆。
「穆棉!妳在哪?我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良凯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话筒传过来。
「累。我可能病了…回来睡。」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常,神智却渐渐漂浮。
良凯可能还说了些什么,但是穆棉没有听进去。她温驯的答好,挂了电话。
伏在垫子上昏昏悠悠的睡去。睡梦中,她接到至勤的电话。
「穆棉?今天摄影棚可能要赶夜班…所以我不回家睡觉了…听到吗?
」
她眼前浮现着至勤和他的小女孩相视而笑的画面,那么美。美得让她恍惚而微笑。
清醒过来,手里还握着电话。
她疲倦的将脸埋在双臂间。黏腻的汗味引起反胃,想去洗澡,她却无法动弹。勉强站了起来,她对于脚指甲不住的渗血了无所觉,浑然不知每走一步,就在橡木地板上留下一点血痕。
只是轻轻的一点点。
洗了很久很久,全身的皮肤通红,她才出来擦干头发。
没有开灯的房间,泛着安静的水光。隔壁国小那小小的游泳池,总是在夜里提供这种深海般的情境。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她趴在床上,抬头看着远远中天的月亮,在云层中露出一小角,蒙蒙的泛着月晕,像是泪光一般。
在模拟的深海里,她睡着了。眼泪在梦里面才渐渐晕开。
然后在深深的夜里,她像是着了一鞭般的跳了起来,抱着头。
痛!
头痛!头好痛!
她慌张的从床上下来,却站立不稳的跌在地上,不要!好痛!头好痛!
在这个时候,她却听到几声缠绵的猫咪声音。
「赛茵?赛茵!赛茵赛茵赛茵…」她哭叫着。
大难刚来的时候,只有赛茵待在她的身边。这种没有来源没有因由的头痛凶猛扑上来的时候,也只有赛茵会偎在她的身边,喵喵的安慰她。
赛茵…为什么你要死?廖哥哥…为什么你要死?爸爸…妈妈…不要死…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哭泣着手脚膝行,抓了一把止痛药吞下。最后在剧烈的头痛之下,昏睡过去。朦胧中,似乎有着温软的,猫才有的粗糙舌头舔着她的眼泪。
不要离开我。
等天亮,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发现头痛已经不见了,自己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将自己的脸深深的埋进手掌,动也不动。
她的猫(二十五)
请完病假的穆棉,渐渐恢复正常。长年懒于吃喝的她,渐渐会自动进食。
惊喜的发现,原本抗拒看医生的穆棉,意外的和顺和合作,她的病情也因此被控制住。
她的笑容还是稀少,但是工作渐渐能够恢复以往的水平,对于良凯也总是好声好气的。
原本就很少提到至勤的她,到后来简直绝口不提,原本会看着至勤的广告照温柔微笑的穆棉,到了冬天的时节,连抬头都不抬。
终于能跟穆棉单独进餐的良凯,觉得多年的等待和忍耐,终于就要有结果了。虽然穆棉徒具空壳,对他来说,即使是穆棉的柔软壳子,也好。
毕竟他已经等待又等待,忍耐又忍耐这么多年了。
等穆棉成了他的以后,一定要让她好好的接受治疗,温柔的对待她,让她回到大学的无忧无虑。那个喜欢穿轮鞋打球的阳光穆棉,在多年的悲哀之后,总该在他温柔无私的爱里头复生了吧?
他是这样无私温柔无所求的爱她。也只爱她。
这样温柔感伤的氛围,看见晒成小麦色的罗丝笑咪咪的站在他面前,一转为兴高采烈的狂喜。
「罗丝~罗丝~妳什么时候回来的~」热烈的拥抱了一下。若是世界上有谁能让良凯放下戒心,大约只有神采奕奕的罗丝。
「刚下飞机,就来找你啦!今天住你家唷!」她大力的拍打良凯的肩膀,「前夫,还抱着尸体,拼命的实践你的悲爱美学吗?」
「别胡说,」良凯不太开心的格开罗丝的手,「穆棉活得好好的,什么尸体,胡说八道。」
正好切中他的隐忧。
「唷,不是尸体?你爱的又不是现在的穆棉,」罗丝满不在乎的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你爱的是以前大学时代的穆棉。那个活泼佻达,带辩论队,穿着轮鞋满校园跑,排球篮球一把抓,还有本事得书香奖的少女穆棉。」
良凯没有答腔,沮丧的情绪迅速的席卷了他。若是可以,他愿意拿十年的寿命换穆棉无忧无虑的下半生。
只要她回到大学时代就好。
回到家,罗丝对着良凯一尘不染的家翻白眼,「靠,地板可以用舌头舔。」
「罗丝,妳这张烂嘴巴,念再多的学位都是没救的。」良凯没好气的说,一低头,看见罗丝光裸的小腿上累累都是乌青,不禁皱眉,不由分说,抓了药酒就卖力的帮她推,罗丝又痒又痛,喊叫起来,「住手!该死!良凯!你想强暴我,用不着这种替代方案!」
良凯赏了她老大爆栗,「又骑机车摔了?加州ㄟ!加州妳也能将机车骑成这样!」
「轻点啦!」
「妳先别叫得像发生命案啦!」
明明净净的地板,到映着良凯半跪着,细心推着罗丝柔润小腿的光景。
「前夫,你的确是个好男人。可惜你的深情全给了伤心太平洋。」罗丝轻轻抚了抚他的头,良凯也只能垂首不语。
若是他爱的是罗丝该多好。他们会一起做许多有趣的事情,跟罗丝一起,是永远没有厌烦的时候。
所以,他总是会怀念短短一年的婚姻生活。只是,穆棉像是他的魔咒,紧紧的禁锢了他,怎么也无法逃脱,不想逃脱。
「其实刚认识穆棉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她。」
那时候的穆棉,是个整天忙个不停的大忙人。有人戏称她是「红孩儿」,足登风火轮,在校园穿梭。在每个人都骑脚踏车的校园,只有她仗着轮鞋横行霸道。
对于她的标新立异,良凯很不以为然,但是因为同系,又有着相似的面容和差不多的行事风格,他们老被看成学生会的金童玉女。
这样的相提并论,老是让良凯很不舒服。迎新会偏又安排两个人一起当司仪的时候,便开始火爆的飙了起来。
从节目单的安排,到对口,甚至连剧本的先后秩序,都吵得几乎打起来。
26--30
她的猫(二十六)
彩排的时候,她穿着轮鞋在舞台上来来去去的飞奔,帮忙布置的时候,良凯受不了了,终于对她吼了起来,穿着小白礼服的穆棉,手插着腰,和他对吼,气不过的良凯推了她一把,穿着轮鞋的她就往后倒。
惊慌的良凯抓不住她,眼见就要伤重…
她却将手在舞台边缘一撑,凌空飞腾了起来,小白礼服衣袂飘然,应当能平安落地,但是她穿着轮鞋…
只见她一回旋,转了半圈,优雅一如芭蕾伶娜。那一刻,良凯觉得见到了精灵。
有着透明翅膀飞舞的精灵。
「那个时候,开始爱上穆棉。这么长久的时间了。」他脸上露出恍惚的微笑。
罗丝定定的看了他很久,表情却不是感动。
「靠~~你就为了这种笑死人的理由,爱她爱了几十年唷?!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会娶我是因为我的某个部份像她吧?」
没想到良凯居然低头不语,这让罗丝惊慌又好笑。
「你爹的,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哪个部份?哪个部份我像穆棉?」这该死的家伙。
「妳的眼神。」良凯的眼睛望着遥远虚无的那一点,「我刚认识妳的时候,妳正在打篮球,眼神却绝望而安静。像是激烈的球赛只是必须履行的义务而已。」
罗丝张大了嘴。那个时候的罗丝刚好和长跑多年的男友分手。妳知道,不是每个人能从国中到大学四年都在一起,却在当兵时「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