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医生叹口气。
平律师说:“子觉,本来以为小镇空气清新,风景怡人,对你健康会有帮助,现在看来,有利有弊。”
王子觉答:“我精神好多了。”
“子觉,这名女子究竟是何人?”
“她已答应我求婚,恕之是我未婚妻。”
“子觉――”
“请两位担任我证婚人。”
“立一张婚前合约吧,否则,三年之后,她可瓜分你一半产业。”
王子觉像是听到世上最滑稽的事一般,他哈哈笑几声,然后轻轻说:“我并非富翁,况且,一个男子,总得照顾妻儿。”
安医生抬起头来,忽然想起,“她那兄弟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溜走。
平律师这样想:几乎每个漂亮女子身边,总有如此不成才的男人,不是兄弟,就是爱人。
手术顺利完成,恕之缓缓醒转,已是清晨。
病房里有人坐在她对面披阅文件,那是安医生。
医生抬起头,“醒了。”
恕之轻轻问:“子觉呢?”
“他回家休息,一会再来,深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意外,一不小心,我自二楼窗户摔下。”
“幸亏不是头先着地。”
安医生看着她,“深小姐,手术前,医生做过多项检查,你不止二十一岁了。”
恕之很镇定,她微笑,“我从未说过我只得二十一岁安。”
“抱歉,是我们误会,报告还提供了其他消息,你健康良好,无任何传染病。”
恕之看着医生。
“深小姐,我有话说。”
“请直言不妨,安医生,你是我所尊重的人。”
“在报告中,我们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
恕之不禁狐疑,“那是什么?”
“深小姐,想必你也知道,王子觉寻找配对骨髓作移植用已有两年。”
这时,恕之睁大双眼。
病房里鸦雀无声。
恕之扬起一道眉毛。
安医生走近她,有点激动,“是,真没想到,他的救星就在身边,得来全不费工夫,深小姐,子觉可能有救。”
恕之毫不犹豫,她跳下床来,“安医生,我愿意,告诉我何时可以签同意书,立刻做手术。”
安医生没想到恕之不问细节,不提条件,一口答允,他十分感动,首次对这名身份隐蔽的女子发生好感。
“子觉知道这好消息没有?”
安医生摇摇头,“我还未告诉他,免得造成你与他压力。”
恕之说:“呵,医生你真是好人。”
在她生活经验里,每个人都只为本身利益打算,很少有安医生那般,事事为他人着想。
恕之想一想,“那么,就别告诉他好了。”
安医生一怔,“你的意思是隐名。”
“没有必要把捐赠者姓名知会他。”
安医生更加意外,原来王子觉一直没看错人。
“在适当时候,才向他透露未迟。”
安医生点头,“可以安排,我代病人及其家属,向你致无限敬意。”
恕之吁出一口气。
“深小姐,手术会引起若干痛楚。”
“趁我在医院里,请即时安排收集骨髓。”
“我即时叫人准备文件。”
他匆匆走出病房。
恕之感觉良好,这是她第一次自主,且肯定是件好事。
她闭上双眼。
中午,文件已经准备妥当,她签下同意书。
安医生告诉她,手术并不复杂,危险性也很低。
他只知会王子觉,捐赠者来自东部,是一名女子。
恕之问:“他可觉兴奋?”
“他叫我暂时别将消息告诉你,万一节外生枝,你不致失望。”
恕之笑出声来。
安医生激动地说:“你俩真诚相爱,双方都只为对方着想,令人感动。”
恕之突然羞愧,“哪有医生说的那么好。”
安医生说:“你先做手术,他跟着来。”
平律师到访。
她握着恕之的手,“深小姐,我代子觉多谢你。”
“你们都爱惜他。”
“手术后我会为你们主持婚礼,你喜欢何种仪式,在什么地方举行?”
恕之牵动嘴角,“也许,他痊愈之后,不再愿意娶我。”
平律师握住她的手,“那我头一个不放过他。”
看护进来替恕之做麻醉。
平律师与安医生碰头,她轻轻说:“本来我欲着手调查深恕之身份。”
“可是,今日已无必要。”
安医生点点头,“她爱子觉,这已经足够“。”
两人都重重吁出一口气。
医生安排得很好,她回家那日,刚好王子觉进院,她还可以送他。
王子觉说:“我只是例行检查,有好消息,安医生会通知你。”
恕之微笑。
王子觉充满信心,“等我回来。”
恕之看他出门。
那天傍晚,仆人对她说:“深先生回来了,他在客舍。”
恕之抬起头。
十多廿年来,她与他相依为命,两为一体,如影附形,她对他惟命是从,赴汤蹈火,他对她也一样。
可是今日,她第一次嫌他多余。
她听到他的名字,心中一凛。她缓缓走到客舍,正好看到他慢慢走出来。
有好几日没回家梳洗,他头发肮脏凌乱,半脸胡须,衣衫不整,他朝她伸手。
她不去理他,只说:快去清洁。
他陪笑:看到你无恙才放心。
恕之不出声,他过来拉她,她本能地挣脱。
“还在生气?我已经赶走那女人,以后不再犯。”
恕之不出声。
“我实在闷不过,这一段日子整天无所事事困在屋里……我再向你道歉。”
恕之双手绕胸前。
“听仆人说,你们将准备婚礼。”
恕之黯然,低头不语。
他所关心的,不过是这件事。
“证书上有双方签名,又有见证人,不怕他抵赖,恕之,你将继承他全副财产,恭喜,你日薪不止十万。”
恕之听到这种话只觉刺耳。
从前,他们默默行动,今次,他一定是觉得要用加倍力气说服恕之。
“王子觉人呢?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仆人走近:深小姐,安医生找你。
恕之看到忍之眼中有一阵喜悦,他认定王子觉危殆。
恕之走到客厅听电话,安医生在那头说:恕之,手术成功,他想见你。
“我立刻来。”
司机把车驶到门口,恕之看到她兄弟似只夜枭似远远观望,等待死亡消息。
恕之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她也是枭的同类。
恕之看到王子觉躺在隔离病房里沉沉睡着,她希望这个无辜善良的人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她问医生:可以说话吗?
“暂时不行。”
这时王子觉忽然睁开双眼,看到玻璃窗外的恕之,他笑着朝她摆摆手。
恕之说:子觉有顽强生命力。
恕之把“早日康复”写在纸上给他看读。
安医生把恕之带到会客室,他说:在你之前,他已经放弃,整日在书房内,自拟讣闻:王子觉,江苏省崇明岛人士,在世寄居27岁……
恕之抬起头微笑:原来他只有27岁。
“他是孤儿,并无亲人。”
“我也是。”
“恕之,你还有兄弟。”
恕之点点头,“呵是。”兄弟。
“子觉也有若干表亲,患病之后,没有精力应酬,渐渐疏远。”
看护敲门进来:王子觉想吃覆盆子冰淇淋。
安医生摊摊手:病人一有精神便开始刁钻。
恕之说:家里有,我回去拿。
安医生告诉她:明早再来,可以与他讲话。
恕之揉揉双目。
“你自己也需要休息。”
司机把她送回家去,雪是停了,气温却更加寒冷,地面银光闪闪全是冰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忍之在大门口等她,他问:可是不行了?
恕之不出声,他伸出手拉住她:告诉我。
恕之回答:他精神稳定。
“我有话同你说。”
“今日来回奔波,我已经十分疲倦。”
“明天早上我找你。”
第二天,他起得晚,恕之早已出去。
过了几天,她接了王子觉回家,同行还有医生看护,病人坐在轮椅上,穿着斗篷保暖。
从那天开始,病人一日胜一日地康复。
恕之陪着王子觉散步,下棋,聊天,在庄园里无忧无虑谈到婚礼。
王子觉说:请什么人,吃何式菜式,你尽管说,喜欢哪件礼服,叫专人去定制。
恕之凝视王子觉,他开始长出毛茸茸头发,皮与骨之间有脂肪垫底,不再像一具骷髅。
他长相并不难看。
最主要的是,他心地善良,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爱恕之。
恕之这样回答:牧师到庄园主持仪式就可以,无所谓穿什么吃什么。
王子觉笑:就这样简单?
“下星期一好吗,会否仓促?”
“我请平律师安排。”
恕之站起来替他斟葡萄酒。
“恕之,多谢你走进我生命。”
这个可怜的人,至今他还不知引狼入室。
恕之伸手握住他的手。
王子觉说:我决定把松鼠餐厅赠予你兄弟,设法帮他领取售酒执照,你们兄妹仍然住在同一区。
他为她设想周到。
恕之忽然想起:但松鼠餐厅是松山的生意。
“松氏夫妇仍然可以留下。”
恕之当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王子觉说:天气暖和了,我们可以扬帆出海,或是往欧洲旅行。
他说得仿佛整个世界就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