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嫂叹气。
小小派出所在消防局隔壁,警员听完陈词,这样说:「贞嫂,你两名子女都已出身,住在
城里,你们实在应该跟去享福。」
贞嫂好气又好笑,「你沿路找一找,看他们在什么地方扎营,趁早搭救。」
「遵令。」
贞嫂慢车在路上巡了一下,树叶纷纷落下,看得比较清楚,路一边是山坡,另一边是斜坡,斜坡下就是迷失湖,相信流浪的年轻人会挑水边生存。
她只看到一个破帐篷,像一只落难风筝,已不足以挡风雨。
她一无所得回转店里。
松山这样说妻子:「你别多管闲事,小镇并不如人家想像那般宁静,去年在山坡下发现腐尸事你忘了?那人身份至今未明。」
贞嫂点头,「是一名哥加索即白人年轻男子,年约十五至十八,无人认领报失,是个流浪儿。」
「你不是社会工作者。」
「动物也懂得守望相助,自己镇上不知多少名流浪儿,政府却忙着支助非洲饥民。」
「怪起社会来了。」
「这些孩子为什么没有家,家长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一群女学生推开门进来,叫了冰淇淋,坐下谈前程。
“乔治说毕业后先结婚,然后到城里找工作,即使赚最低工资,也够生活。”
“我成绩不差,希望升大学。”
“我不想那么早嫁人,可是,家里却没有能力攻大学费用,我想先打工,后升学。”
她们都有前途。
“看护学校极等人用,我阿姨愿意收留我六个月。”
“那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会想家呢“。”
她们忽然来一个合抱,几个妙龄女子拥成一堆,煞是可爱。
贞嫂轻轻问:“可是明年六月毕业?”
她们点点头。
“好好准备大考。”
女生们嘻嘻哈哈洋溢着青春离去。
贞嫂低头为她见过的两个乞儿惋惜。
怎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她真难以想象。
稍后,贞嫂正在洗刷炉灶,忽然听到汽车引擎声。
她抬起头来,惊喜万分后,贞嫂正在洗刷炉灶,。
她扬声:“老板来了。”
她放下一切跑出去开门。
两只纯白色雪地赫斯基犬先跳下吉普车,围住贞嫂双腿打转。
接着一个年轻人缓缓下车。
松山笑着迎上,“老板你出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我来喝杯咖啡。”
他中等瘦削身段,脸色苍白,左腿短了一点,走路略微困难,可是一团和气,笑容可掬,并无架子。
他坐在窗前,一边喝咖啡一边阅报。
松山夫妇知道他习惯,不去打扰。
忽然之间,天上下起雪来,静悄悄雪花飘落,零零散散,先在上空微微打转,然后轻轻落在地上,很快铺成白色一层霜。
贞嫂过去轻轻问:“圣诞节给你带颗树来可好?”
他摇摇头,“不用麻烦然。”
他放下报纸,准备离去。
松山陪他到停车场。
这时,先前那个乞丐又出现了,远远站着,不敢走近。
鹅毛般大雪落在她头上肩上,看上去分外凄凉。
年轻的老板诧异,“都下雪了,所有临时工都已结束,这工人为何不走?”
“他是乞丐。”
“镇上有庇护所,他该去那里避雪。”
贞嫂替他关上车门,想伸手招那乞丐。
一刹那她已失去踪影。
松山顿足,“不好。”
两夫妻跑回餐车,发觉柜面上所有食物已经消失:蛋糕,甜圈品,水果...
贞嫂连忙去看收银机,松口气,还好,现款还在,小偷来不及偷钱。
松山喃喃说:“手真快。”
贞嫂说:“算了。”不算也得算。
“以前,这一带可真是夜不闭户。”
“可是,从前我也常常进邻居太太厨房找松饼。”
“她认识你,看你长大,那又怎么一样。”
贞嫂坐下说:“老板精神还好。”
“算是难得,至今未曾寻获配对骨髓,医生说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贞嫂落泪,“这叫人怎么舍得。”
“来,把垃圾抬出去。”
现实最凶,叫人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做妥杂务,两人坐下斟杯热茶聊到将来。
“他可有安排后事?”
“听说打算把餐车出让。”
贞嫂说:“不如我们接下来做。”
松山问她:“你觉得生意如何?”
“收支平稳。”
松山摇头,“这不是赚钱生意,我俩仅有一点积蓄,不可掉以轻心。”
“孩子们已经大,可以大胆些。”
松山反对,“你看那些乞丐,就是因为大胆妄为,高估自身,才招致堕落。”
贞嫂揉揉双眼,“我疲倦了,回家去吧。”
他俩住在不远之处一间小小平房,四周围都是常青大松树,这时,树梢已积着白雪。
松山低声说:“真像圣诞卡上图画。”
贞嫂左眼皮却不住颤动,仿佛有什么不安预兆。
她累得靠在安乐椅上就睡着。
第二章
原来一夜大雪,银皑皑像糖霜似罩住地面,一片洁白,叫人心旷神怡。
松山接到子女问候电话,说了几句:“是...大雪,大家小心,我们无恙,不劳挂念,有空回家看我们。”
挂上电话,他看着窗外,半响自言自语:“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贞嫂从厨房出来,“收音机新闻报道学校休课。”
“那我们也不用回店里去,放假一日。”
贞嫂说:“我有点不放心。”
“又是女人的灵感吧,你们老是疑神疑鬼,事事挂心,可是待真的危险来了,又不察觉。”
贞嫂没好气,“对,全仗你保护我。”
“你想去什么地方,只要车开得动,我陪你去。”
“回店里看看。”
松山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看,天天在那里打工。”
“去把小货车开出来,顺便给老板送新鲜水果去。”
松山只得梳洗更衣,把货车驶出,在轮胎上装上铁链,这时候雪下得更大。
他看一看妻子,贞嫂肯定的答:“非出去不可。”
小货车缓缓驶出马路,在雪地上压出第一道胎印。
松山喃喃说:“这么早,一个人都没有。”
车子慢驶,她一路留神山喃喃说:“这么早,一个人都没有。
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了车子慢驶,她一路留神。
她一早出来是为着救人!
只见路边蹲着一个人,几乎已经冻僵,可是一见车子,拼力站起来挥手截停车子。
贞嫂有点激动,“停车。”
松山把车缓缓煞停。
那人奔近,摔跤,再爬起,攀着车边,“救命,救命。”
贞嫂认得这人,她正是那个乞丐兼小偷。
这时她牙齿打颤,污垢的脸上淌下眼泪,她哀求:“快救我兄弟。”
她还有兄弟!
松山忙问:“在什么地方?”
“他在山坡下,他受伤,不能走路,求你救他。”
松山说:“你带路。”
贞嫂下车,自车后厢取出绳索以及电筒毯子。
松山一把抓住他惯用的长枪。
“你俩先走。”
松山拨电话到派出所,无人接听,松山气结。
那斜坡极陡,雪后尤其不好走,贞嫂扶着树枝步步为营。
她看到一辆生锈烂车,不知何年何月被人弃置在此,竟被两个流浪儿当作临时居所。
如此褴褛,怎能挡得住风雪严冬。
那女孩子几乎滚下山坡,再站好用力拉开车门,松山看到一堆烂布跌出来。
啊,那是一个人。
贞嫂奔过去,扶起他,拨开他头发,看到两道浓眉,他认出这是第一个来乞讨的年轻人,原来他们是兄妹,一直没有离开松鼠镇。
他触手滚烫,很明显发高烧,浑身软弱无力,可是又不甘心示弱,痛苦挣扎。
这时松山把长枪交给妻子,提高声音,“伏到我背上,我掮你上去。”
褴褛的年轻人知道这是他唯一救星,喘着气,由松山掮起他。
他们四人缓缓走回车上。
兄妹俩在车斗里瑟缩。
大雪下他俩像安徒生童话里在森林里遇难的小兄妹。
松山不禁叹气,“你俩为什么不回家?”
细小的声音答:“没有家。”
“父母呢?”
“没有亲人。”
“你们俩想到什么地方去?”
“请收留我俩,直到我哥哥病愈。”
松山说:“我把你们送往派出所。”
“不,”那女孩十分坚决,“我们不去警署,我俩已经满十八岁,你丢下我们好了。”
她强拉兄弟下车。
贞嫂喊:“慢着,你们从何处来?”
“东岸的孤儿院。”
“你们是华裔?”
她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
“我叫恕之,哥哥叫忍之。”
贞嫂心想,多么奇怪而文雅的名字,一定是孤儿院某文胆的杰作。
“你们姓什么?”
“姓深,孤儿院用‘深感神恩’四个子做孤儿的姓氏,我们在那里呆了十年,一直没人愿意领养年长孤儿,我俩自动离去。”
松山叹口气,不出声。
他与妻子面面相觑。
“我们什么都会做,打扫,洗刷...”
松山说:“坐稳车。”
他坐上驾驶位,把车驶向店里。
“可是,”这次轮到贞嫂犹疑,“我们不知道二人底细。”
“先安排他们在旧谷仓住,养好病,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