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坏我了。”他抬起她的下颌。“你怎会把我的疤痕跟伊甸山伯爵联想在一起?”
“女人的直觉吧。”
“你说我听到伊甸山时很懊恼,”他仍与她对视。“你怎么知道的?你一定要告诉我,黎柔,我如果让你发觉,也可能被别人发觉,我相信你不会希望我无意中害了自己。”
这些话让她浑身冰凉,令她想起他的生命仰仗着欺骗和隐瞒。那疤痕是来自过去的旧伤,但也如假包换地证明了他是一个人,而她可能失去他。
她不必看着那伤痕,因为那扭曲的肌肉早已铭刻在她的脑海。她昨晚注意到它,以及她碰触时他会下意识的缩一下。那疤痕也在他走后,让她作了噩梦,梦见巨大的黑影在走廊攻击他……刀刃在烛光中闪动……一个小头锐面的人在刀刃造或的伤口滴下毒药。
她那时从枕头上跳起来,孤单地在床上瑟瑟发抖,现在想起来仍一阵战栗。
“你的眼睛,”她轻触他眼睛四周的纹路。“你放松的时候,这些皱纹都看不见,你一不高兴,这些纹路就会抽紧。我觉得它们似乎是从你的痛处射出来的小小的箭。”
他用他的母语低声咒骂了些什么,然后他离床走到镜前。“过来指给我看,”他说。“带另一盏灯来,这里太暗,我看不清楚。”
她看得很清楚:肌肉矫健、身材劲瘦美好的赤裸男性。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本来可用来做爱的,现在却只好用来检查他的眼睛。
唉,她快不可救药了。她暗骂自己,拿了灯去镜前陪他。
第十五章
发现那道疤痕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发现了跟它有关的人名;但是,亚穆不到一分钟就发现命运再次把另一个痛苦凹槽中的螺丝钉,又转得更紧一些。
他一再对自己说,多年前白樵纳究竟是自行跌入或被推入运河并不重要;他若是被推入,那么究竟是被亚穆的仆人、白樵纳的敌人,或是背叛白樵纳的朋友,例如毕樊世,推入的也不重要。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亚穆离开威尼斯那座房子时,他开启了一连串的事端,毁掉了一个女孩的生命。黎柔自那一刻开始所忍受的不快乐,都是他灵魂上的污点。
他已经准备奉献自己,但求让她快乐,用以弥补他的行为替她造成的每一分钟的哀伤。但是,他需要时间。如果,她太早发现他的丑事,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弥补。她会像对待毕樊世那样,对他关起心门。
他凄惨的发现,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说实话。那样一来,至少她想起他时,不会认为他虚伪。他应该让她知道他的一切,让她张大眼睛选择要不要爱他。结果,他以不公平的方式赢得她的爱。
如今,他不能失去这份爱。
站在镜前检查他的眼睛,那就像艾凡瑞一紧张就下巴抽动的、背叛心事的小动作,他知道他又在算计她、又在拖延时间。
他必须把她的心思转到其他的事物,先是央求她帮忙控制脸上那不听指挥的肌肉,然后让她忙于做爱,累到没办法多想。
第二天,他缜密的设计未来一个星期的工作,而且都是让她忙得团团转的任务。这一晚,他没有直接带她去卧室,而是来到画室,让她在工作台前坐下,交给她一张纸。上面分了好多栏,也写满了字,其中“主嫌犯”一栏下面有五个人名:艾凡瑞、薛本尼、兰福特、麦海伦……和凯洛夫人。
她看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整整两分钟说不出话来。最后才沙哑的质问:“你怎会有这个?这是樊世的笔迹,他怎会写什么主嫌犯和不在场证人这些东西?”
亚穆打开墨水瓶,拿笔沾墨水写:一月十二日,星期一,我的行程。
她猛吸一口气。“我懂了,看来你的天分还包括伪造笔迹。”
“为了避免信件落入错误的人手中,随时有所准备是必要的。”他朝那名单点一点头。“正如艾凡瑞和他父亲得到的教训,这种文件可能在很多年后花上很多钱才买得回来。”
“看来你还隐瞒我很多事情。”她仍然没有抬头。“你怀疑菲娜多久了?”
“黎柔,我们两人既不是瞎子也绝非傻瓜,”他说。“不要再对眼前如此明显的事情假装没看见了。凯洛夫人憎恨你丈夫。她把你当成姊妹,可是多年来毕樊世一直羞辱你。而他死前没几个星期,还羞辱了她真正的妹妹。毒药被放进鸦片瓶的那个晚上,她在伦敦。我们很清楚她的不在场证明其实有些可疑。”
他拉张椅子坐在她身边。“然而她仍是少数引起我们注意的人之一,”他说。“其实你丈夫认识的每个人都有理由杀他。各种动机搞得我们眼花撩乱,接下来艾凡瑞的恋爱问题又让我们分了心。我的建议是,我们这一星期缩小范围,专注于调查这些人当晚的行踪。”
她仍只默默地看着那张纸。
亚穆继续解释,这五个人只有凯洛夫人需要解释那天晚上她在哪里。可是,包括她在内,亚穆和黎柔都不可能直接询问。
“我们必须迂回曲折的问,”他说。“那不会容易,然而如果我们要解决这个世纪大谜团,这是唯一的选择。”
“你以前没提起菲娜,因为你知道我对她会比对大维更加大惊小怪,”她终于以低而平稳的声音说。“我真是太不专业了。”
“这样想太傻气了。”他玩着她鬓边的一绺鬈发。“你知道我喜欢凯洛夫人,她是最支持我的盟友。坦白说,若这些谋杀嫌犯要我选,我会宁可是她,因为她是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即使要她赔上性命。”
她终于抬起头。“事情最好不要弄到那种地步吧。”
“我会尽力防止。”
她烦恼的表情稍微放松。
“如果你不想窥探朋友,我也可以理解。或许你希望把这件事交给我?”
她把注意力转回那张纸,考虑着。“不,菲娜由我来。”她的声音变得就事论事,“我若是你,既然兰福特的夫人经常找邢夫人诉说秘密,我会让她应付兰福特。而艾凡瑞当然由你负责。”
“他昨天跟凯洛夫人的哥哥去杜赛特了,”他说。“这样也好,他不在家的时候,尼克和我,当然要伪装一下,或许可以从仆人口中打听到什么。”
“剩下薛本尼和麦海伦。”她皱起眉头说。
“薛本尼交给你。”他摆出很有风度的样子。
“不行,我要麦海伦。”她说。
“当然不可以,薛本尼和凯洛夫人就够你忙的了。”
“女人我来,男人给你。”
他刻意保持平静。“这不是平均分配的问题,你的朋友是一回事,但麦海伦是很不相同的问题。首先,跟妓女交朋友会引发丑闻。第二,请你记住她很危险,何况还有一段经不起仔细查问的过去。如果她——”
“根据邢夫人的说法,海伦目前是葛麦康的情妇。”她的眼中冒出金色的火。“你要私下见她,必须让她觉得有价值。我很怀疑她会只为了看看你美丽的蓝眼睛,赌上跟葛先生在一起享福的生活。而如果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营建英国后宫,你最好多想一想。”
“黎柔,因嫉妒而不顾安全,是很不专业的表现。”
“我或许嫉妒,但绝对没有不顾安全,”她站起来说。“你如果骚扰麦小姐,你会树立两个致命的敌人,一个是葛麦康——”她微笑。“另一个你猜猜是谁?”
他早该知道事情一到她手上,就不可能依照他的期望。亚穆原本预备把薛本尼交给她,他起码是位绅士,而且不是最聪明厉害的人。他曾听从黎柔的话,依照尼克说的:被毕夫人玩在掌心上。然而,麦海伦绝对是另一个人种。
“我知道你很精明,”他说。“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经验。麦海伦的城府之深,可能出乎你的理解。她在贼窝长大,而且她的成功不是靠机会或运气得来的。”
“我跟毕樊世生活了十年,”她走开。“我父亲是白樵纳,我认为我跟她势均力敌。”
她走到门口。“我只需找个跟她见面的借口,你是要帮我,还是让外行的我瞎撞?”
☆☆☆
五天后,黎柔站在麦海伦的房子外面。她来这里,亚穆并未同意,也不知道。因为他毫不帮忙,所以她自行策划。更过分的是,五天来他总是故意让她分心,而且差一点成功,如果不是她经常的提高警觉。
他在床上让她分心,更别提地板上、椅子里、窗座旁、躺椅上、楼梯底。好象这还不够,他还喜欢于有人在旁时让她脑筋混乱。他会用他独特且意在言外的方式从桌子、侧厅或舞厅的另一端,传送充满言外之意的无声讯息。没人破解他邪恶的寓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黎柔知道,而且必得集中所有意志力,才能不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