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英国雇主,及其法国同僚让他的文件完全合法。亚穆的法语,跟他所会的另外十一种语言都一样流利,带点法文腔的英语更不是问题;语言只是他的许多特殊天分之一。
除去母语阿尔巴尼亚语,文法松散、弹性较大的英语是他最喜欢的语言,他喜欢玩弄那些字眼,其中之一是“亲密”。毕夫人被激怒的样子真是有趣。
笑着忆起那短暂的会面,亚穆拿起仆人尼克替他准备的浓咖啡。
“完美的咖啡。”他告诉尼克。
“那当然,我总是在练习。”
尼克明显地松了口气。伺候亚穆六年,这名年轻的仆人仍时时想讨好主人。二十一岁的尼克不是很有耐心,私下也有些缺点,然而他是半个英国人,所以亚穆并不会被他卑躬屈膝的态度蒙骗。
“我相信你常练习,”亚穆说。“我也很高兴。你今晚跟着我和我的新朋友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巴黎鸦片馆,真是辛苦了。”
尼克耸耸肩。“只要您认为时间花得值得。”
“很值得。我相信我们应该在一个月之内除去毕樊世。若不是情况危急,我宁可让此事自然发坐,因为毕先生其实已经快把自己弄死了。他今晚抽的鸦片,足以杀死三个成年男人了。”
尼克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用吸的或吃的?”
“都有。”
“这让事情更容易办。只要加几公克番木鳖碱或氢氰酸,放在去核的桃子或苹果——”
“可以,但不必要。除非无可避免,我不想杀人。即使那样,也非常不喜欢。此外,我会避免用毒药。这方法缺乏运动家的精神。”
“他算不上运动家吧,何况这种方法最不会引起注意。”
“我要他受苦。”
“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亚穆举起杯子,尼克尽职的倒入咖啡。
“追踪这个人花了好几个月,”亚穆说。“现在,他的贪婪让他落入我的手中,我要跟他玩一玩。”
事情从俄国开始。亚穆另有任务,可是沙皇塞了一个更麻烦的问题给他。俄国与土耳其苏丹的和平谈判因为苏丹接到一些不利于俄国的信件而胶着,沙皇想要知道那些信件怎会出现在君士坦丁堡。
亚穆很清楚,各方间谍的信件在鄂图曼帝国满天飞,但是这些特别的信件原本应该在巴黎一位英国外交官的官方外送文件中。外交官的一位助理未及接受调查就自杀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亚穆来往于伦敦与巴黎,听说了一些其他的故事——类似的窃案,莫名其妙的破产,以及一些突然而重大的损失。
结果,这些事件都有关联,其中的共通点是:这些人都曾规律地造访位在巴黎僻静角落一栋并不讨人喜欢的建筑。
这个地方的名字很简单,就叫“二八”。在那四面墙里,只要愿意付钱,人间的任何不道德行为都可以买来享受,从最堕落的,到最有想像力的。亚穆很了解,有人为了钱什么事都愿意做;同时,也有如此绝望或腐烂的人付钱购买。
然而,这些钱最后都到毕樊世的手里。
他们当然不知道,而亚穆也没有任何证据;至少没有可拿上法庭的证据。可是毕樊世也出现在法庭,因为被他所害的人都不能出现在证人席。他们每个人都像那位外交官的年轻助理,宁可自杀也不愿难堪的秘密被公诸于世。
如此一来,只好让亚穆静悄悄地来对付毕樊世,一如多年来他为乔治四世、他的历任首相,以及首相的同党所解决的许多麻烦事。
尼克的声音打断主人的冥想。“这次您打算怎么玩?”他问。
亚穆注视着彩绘精美的瓷杯。“那位妻子很忠诚。”
“应该是谨慎吧,对这么腐败的猪罗忠诚,除非是个疯子。”
“她或许真的有些疯狂,”亚穆看着空中。“但是她很有艺术天分,而天才本来就不总是那么理性。她的专注于艺术,应该是毕樊世的好运。工作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和时间,使得她几乎没注意到许多男人对她很有兴趣。”
尼克的眼睛睁大。“您是说,她连您也没有注意到?”
亚穆的笑声有些无奈。“我被迫运用一些魅力。”
“我的天,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看到那个场面。”
“那其实很让人挫败。我几乎等于一座雕像或一幅油画,她只注意到形体、线条、颜色。”亚穆挥个手。“我望着她美丽的脸,察觉到许多热情——艺术上的热情。她把我变成画画的对象物,这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我也有一点……轻率。”
尼克摇摇头。“您从不轻率的,除非另有目的。我敢打赌您的目的绝不只是要争取她合适的注意。”
“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不合适的注意’。那位女士已婚、镇定如常,丈夫又在场,所以当我得到女士不那么艺术的反应时,丈夫也跳起来。他不只虚荣,占有欲也很强,自然非常的不高兴。”
“他凭什么胆敢不高兴,全巴黎一半的已婚女人那老山羊都睡过。”
亚穆挥去这评论。“引起我的兴趣的是,他对我能撩动他的妻子那么一点点,竟然感到惊讶。好像他并不习惯担心她会有问题。不管怎样,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而且我打算加以栽培。如此一来,他肯定要日夜都不得安宁了。”
尼克咧着嘴笑。“边玩边工作,有益无害。”
亚穆放下杯子,闭上眼睛,靠回松软的垫子上。“我想我该把这工作大的部分交给你,巴黎当局的高层有很多人拿毕樊世的钱。你去制造一些事件,让他必须支付更多保护费。这些事件也会吓走弱点较多的客人。他们付了大把银子就是要求保密,如果他们觉得不安全,就不会再去‘二八’。我已经有了些想法,我们明天继续讨论。”
“我懂,肮脏的工作我负责,好让你去讨好女艺术家。”
“当然,难道我可以把毕夫人交给你吗?你只是半个英国人,你对英国女人的坏脾气一点也不了解,又该如何欣赏?你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她,就算你知道,也没那种耐心。而我,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连沙皇都承认的。”
亚穆张开眼睛。“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提到沙皇的时候,毕樊世差点把盛酒器掉到地上。我就在那时确定我们找对人了。”
“您没说,不过我也不意外。如果不是很了解您,我都要觉得您只是对那位女士有兴趣。”
“我正是要毕夫人这样想。”他说完再次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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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洛子爵夫人菲娜困惑的问:“艾司蒙——不好的影响?你没开玩笑吧,黎柔?”这位黑发的寡妇转头去研究伯爵。后者正站在刚揭幕的卫夫人画像旁边,跟一小群人说话。“我觉得无法相信。”
“我相信魔王路西弗跟他的门徒也都非常的美,”黎柔说。“别忘了,他们原来都是天使。”
“我常想像路西弗是黝黑的,比较像樊世那一型。”她绿光闪闪的眼睛转回来看着她的朋友。“他今天看起来特别黑。我敢发誓自从上次看到他,他起码老了十岁。”
“他在这三个星期之内老了十岁,”黎柔的声音有些紧绷。“我知道不可能,可是自从伯爵变成他的密友,樊世简直每况愈下。他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在家睡觉,今天早上到四点才被抬回来,到晚上七点还昏睡不醒。我差点想自己来这里就好。”
“我不懂你为什么没有自己来。”
因为她不敢。但即使是对女性朋友,她也没有勇气坦承。放开这个问题,她继续冷冷地说:“我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把他叫醒,让他洗澡。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妓女怎么受得了他,鸦片、烈酒、加上香水,简直可以熏死人,而他毫无感觉。”
“我无法想像你为什么不把他扔出去。”菲娜说。“你经济上又不必依靠他,你们也没有能用来威胁你的小孩,而我相信他懒到不会动手打你。”
有些事情的后果是比动手打人更严重的,黎柔想说。“何必那么无聊。”她从经过的侍者手中拿一杯香槟。她通常会等到晚一些,才享受这杯酒,但是今晚她有些紧张。“跟我丈夫分居是下下之策,男士们快把我烦死了。多亏樊世扮演占有欲很强的丈夫,帮我挡开他们,我才不用自己动手,也才有时间工作。”
菲娜笑了起来。严格说来并不漂亮的菲娜,笑起来似乎美了些,原因可能是笑容使她亮了起来:洁白的贝齿,闪亮的绿眼,框在黑亮鬈发中的象牙白鹅蛋脸。“在巴黎,每位女士都渴望有个彬彬有礼的丈夫,”她说。“尤其当伯爵这种人出现时。要我,就不会介意他把那些不好的影响施放到我身上,不过我想先在近距离的看一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