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星期之后,贺德鲁律师来到,事实再也不容她否认。根据他带来的遗嘱,贺律师是她的监护人,他把父亲的私人文件和警方的调查报告交给她,这些文件多少证明了仆人的说法。威尼斯瞥方认为黎柔的失踪是凶手造成的,律师认为以目前的状况,让警方有此印象反而比较安全。她没有理由反对这个聪明与和善的建议,何况她根本没有心情管这些。她低着头静静听完,同意他的想法,同时感到无比的羞愧。她不只孤单无助,根本就是理应被驱逐的人。
可是,贺律师立刻进行给她一个新身分的工作,让她重建生活;而虽然没有法律上的义务,毕先生仍安排她跟巴黎的一位艺术家开始学画。她虽然是叛国者的女儿,可是这两位先生不遗馀力的支持并照顾她。她的回报,则是她这颗年轻的心所有的感激。
不久,纯真的她给了毕樊世更多。
第一章
一八二八年三月 巴黎
“我不要见他。”黎柔挣脱被丈夫握住的手臂。“我要画画,没有时间在你们把自己灌醉时陪一位无聊的贵族说话。”
樊世耸耸肩。“卫夫人的画稍等几分钟有什么影响?艾司蒙伯爵渴望见到你,亲爱的,他非常的崇拜你。”他抓住她的手。“好啦,别闹小孩脾气,只要十分钟,你就可以躲进你的画室了。”
她冷冷地盯着抓住她的手,樊世干笑几声放开她。
拒看他放荡的脸,她朝走廊的镜子走去,对镜中人皱起眉头。她原本计划进画室工作,所以只把掺有金色、长而丰厚的头发用缎带绑在脑后。
“如果你要我给人家好印象,我最好去整理一下。”她说。但是毕樊世挡住转身要上楼的她。
“你够美了,”他说。“不必整理任何东西,我就喜欢你这样有点乱的样子。”
“因为你是-个毫无规则的人。”
“不对,因为那才是真正的你.既热情又叛逆。”他压低了声音,视线从她丰满的胸脯扫过纤细的腰肢,来到也同样丰满的下围。“也许,今晚就让我来提醒你?”
她压下一阵反胃的感觉,以及立刻斥之为无稽的恐惧。她不曾让他碰触已经好几年,上一回他强行抱住她时,黎柔抓了他最心爱的花瓶敲在他的头上。她会誓死捍卫这个权利,这是他非常清楚的,她绝对不会让他那跟无数女人鬼混过的身体碰触到她,更不会让他所谓的“做爱”污辱她。
“除非你不想活了。”她将掉落的长发塞到耳后,冷冷地对他一笑。“你该知道的,法国陪审团对于迷人的女性谋杀犯一向多么地同情有加。”
他只是咧开嘴笑。“你这原本甜美的小猫咪,怎会变得如此坚硬无情。不过,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无情的,不是吗?只要挡了你的路,你就踩踏过去。这当然是最好的方法啦,然而总是有些可惜。毕竟,以前的你是那么可爱。”他倾身向前。
大门的门环在这时响起。
樊世低声咒骂着退开。黎柔把松掉的发夹弄好,快步走入客厅,她的丈夫紧跟在后。管家宣布客人的到访时,他们已经摆出标准英国夫妻的模样:黎柔挺直背脊坐在椅子上,樊世尽忠职守地站在一旁。
客人被延进客厅。
黎柔在刹那间忘却一切,包括呼吸。
艾司蒙伯爵是她所见最美的男人。活着的男人中最美的。她在画里面看过他这种人,然而即便是波提且利也会因为看到这么美的模特儿,喜极而泣。
两位男士在她那暂时停止作用的脑袋上方相互问候。
“夫人。”
樊世的手肘让她回到当下,黎柔呆呆地伸出她的手。“先生。”
伯爵弯身亲吻她的手,嘴唇拂过指节。
他的头发是稍浅但如丝的金黄色,比流行的发式稍长。
他握着她手的时间,也比礼仪所规定稍微长了一点——长到把她的视线吸入他的眼中,并将所有的意识凝注在那里。
他的眼睛是深色的蓝宝石,专注地燃烧着。他放开她的手,但是并未放开她的眼光。“谢谢你给我这么大的荣幸,毕夫人。我在俄国看见你为黛薇公主的表妹所绘的画像,我想要买,可是画像的主人非常识货,坚决不肯割爱。他要我自己来巴黎找你,所以我来了。”
“你从俄国来?”黎柔强忍着伸手按住心脏的动作。我的天,他远从俄国而来,而他光是走过圣彼得堡的街道恐怕就有上百个画家追着他吧。任何艺术家都会为了能画到这样一张脸的机会,不惜卖掉第一个孩子。“当然不可能只为着一张画像吧?”
他性感的嘴自在地转成慵懒的笑容。“啊,我在巴黎也有些生意。夫人千万不要以为只是虚荣让我来此,虽然寻求永恒也是人的天性。而人之仰望艺术家,一如人之仰望上帝,而且目的相同,都是寻求不朽。”
“说得真好。”樊世插嘴道。“就在此时此刻,我们也正逐渐腐朽。前一分钟,镜中人仍是盛年,转眼间却变成长了疣的癞蛤蟆。”
黎柔听出丈夫声音中隐含的敌意,但她的注意力仍在伯爵身上。她看见他凌厉的蓝眼中光芒一闪。在那个刹那间,他的脸和房中的气氛都有了微妙的改变。在那怪异的片刻里,天使的脸变成它的对手的,轻笑声仿佛来自——魔鬼。
“再转眼间,更成为蛆虫的盛筵。”艾司蒙放开黎柔的视线,转向樊世。
他仍笑着,眼神似乎真的觉得谈话很有趣,魔鬼的表情也彻底消失。然而,房中的紧张却增加了。
“即使画像也不可能永久存在,”她说。“任何画材都不全然稳定,所以也会腐朽。”
“埃及的墓穴里有保存了几千年的画,”他说。“但那些与我们无关,我们都没有机会得知你的作品可以保存几个世纪。对我们来说,此刻才是重要的,而我希望,夫人,你能在稍纵即逝的此刻,找得出时间分给我。”
“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些耐性,”樊世走向放着盛酒器与酒杯之托盘的桌子。“黎柔正在忙一幅画,后面还有两幅等着她。”
“我的耐性是很有名的,”伯爵说。“沙皇就曾经说,我是他所见过最有耐性的人。”
水晶撞击水晶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之后又略一停顿,才听见樊世说:“你的交游圈似乎很高,先生,你是沙皇尼古拉的亲密友人?”
“我们说过话,算不上亲密。”充满意涵的蓝色凝视再次落在黎柔身上。“我对亲密的定义,会更精确与特殊。”
房中的温度似乎迅速攀高。黎柔决定她该离开了,不管原先答应的十分钟到了没有。她在伯爵接过樊世递出的酒杯时,站起来。“我该回去工作了。”她说。
“当然,亲爱的,”樊世说。“我相信伯爵可以理解。”
“我理解,虽然很遗憾。”伯爵专注的蓝眼从头到脚扫过她。
经常受到审视的黎柔,已很清楚这种眼光的意思。然而,这次她的每一条肌肉都感受到那个意思。更麻烦的是,她很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吸引力的拉扯,拖曳着她的意志力。
她以惯常的明显方式,做出镇定有礼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傲慢。“不幸的是,卫夫人的画像如果延迟,她会更遗憾,”她说。“而她肯定是世上‘最’缺乏耐心的人之一。”
“而你,可能是另一个。”他靠近了些,使得她的脉搏开始狂跳。他比她早先认为的更加高大魁梧。“你有一双母老虎的眼睛,夫人。非常少见,而且我指的不只是金黄的颜色。但,你是艺术家,肯定更看得见别人所看不见的。”
“我想内人早已看见你想跟她调情。”樊世说着走到她的身边。
“那当然。这是对有夫之妇最有礼貌的致敬方式了,不是吗?你应该没有生气吧?”伯爵以若无其事的平静表情看着樊世。
“没有任何人在生任何气。”黎柔以轻快的声音说。“我们或许是英国人,可是已经在巴黎住了快九年。何况我是一直在工作的女性,先生——”
“请叫我艾司蒙。”他纠正她。
“先生,”她的口气坚定。“我真的要告退了。”她并未伸出手去,只高傲地行了个曲膝礼。
他则优雅地鞠躬回礼。
笑得有点紧张的樊世替她开门,艾司蒙则在她身后轻声说:“下回再见,毕夫人。”
她的脑海深处出现回声,令她停在门口。某个记忆,某个声音。但,不可能。她若见过他,一定会记得。这样的人,要忘记也难。她微微点头,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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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点,那位蓝眼绅士斜靠在他的客厅美丽长椅上的绣花靠垫里。许多年前,他也曾以这样的姿势策划着推翻他意志坚强的表亲阿里巴夏,那时他的名字是戴亚穆,后来他就配合各种目的使用各种名字,目前他是艾司蒙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