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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中丞府,已许久不曾如今日这般热闹过了……
呃,严格来说,这应当也不能算是热闹,而该算是……上下一心?
打从上官卿下朝返家,并告知家中老小这回抽中生死签的人正是他后,全家老老少少,上至老母、下至三妻四妾和十四名子女,即在家中的大厅里哭成一堆泪人儿。
「老天不开眼哪!」已经哭昏过一回的上官老夫人,在昏醒过来后,拉长了嗓,又再次开始老泪纵横地埋怨起上天。
「哪个人不抽,偏偏抽到咱们家老爷……」抱在一块泣不成声的三名夫人,在看了坐在厅里面容惨淡的上官卿一眼后,她们又是一阵的哭天抢地。
坐在椅里的上官卿,手中执着那支写着他的官职与姓名的木签,在一家老小都已哭了一早后,他的心情已由初时的惊骇悲痛,变得稍稍和缓了些,而在阵阵哭声中,他也开始拚命说服自己,必须去面对成为下一名烈士的事实。
「娘亲大人,诸位夫人。」一室的哭声中,他语带哽咽地开口。
忙着相互抹泪的众人,纷纷转首含泪看着他。
「你们……」他闭上眼,用力别过头去,「可以开始着手打理我的后事了……」
「老爷……」
「爹……」
话才说完,一屋子的女人与男人纷纷扑至他的面前大肆地撒泪。
内心十分悲痛的上官卿,在以袖抹着泪时,再次看了一眼那支令他仕途到此为止的木签,看着看着,他更是不禁悲中来,且格外觉得好不甘。
说来说去,今日全朝大臣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全都只是为了一人,而这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全朝公认,不能在朝只能在野的千里侯,步青云。
话说这个步青云,双亲出身贵胄,祖上代代皆在朝为相。在他年幼时,双亲因船难出了意外,孤身一人,无兄弟姊妹的他,自小即继承了一大笔财产与领地。按理,衣食无虞的他,是可靠着这些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的,偏偏他却不安于室有志向学,于是,所有人的灾难,便由此展开。
首先,教他读书识字的夫子,也不知是怎么地,一个个相继遭他克死,仅仅一年之内,他便连换了十二个夫子,且每个夫子最长都撑不过一个月。最终,在无人敢教他之余,他竟靠自学,自乡试一路考至了状元,而每一个主审他的主考官,下场也如同那些夫子般,相继死于意外。
为此,在皇帝要亲自殿试之前,为了皇帝的安危,他在殿试这一关前遭人刷了下来,因替他批过八字的钦天总管,认为他命中深受噩神眷宠,入朝只会克死主上。只是读过他数篇文章,觉得此人深得龙心的皇帝,虽是怕死,却并不想因此而放过他。
于是在他二十一岁那年,皇帝亲封他为千里侯,命他在野不在朝,并定时派人去听取他的谏言。可即使是如此,步青云仍一如他的名字般,就算是在野,官运也照样平步青云。
一来,是因他敢言他人不敢言,剖析朝事和谏言又极为厉害,虽说朝中大臣,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都大表反对皇帝任他为官,可偏偏皇帝就是信任于他,每遇不能决断的国家大事之时,就非得听他的剖析与见解不可。
二来,则是因无人敢与他为敌,到目前为止,曾与他为敌之人,下场通常就是……死于非命。
就算不与他为敌好了,眼下朝中每年因他最少要损失十来个官员,只要皇帝再继续这般视他为心腹,照这样下去,就算朝中的官员们再多,也总有天会被他给全克光……
一手抹去颊上热泪的上官卿,往左一瞧,那一整迭皇帝未批示的折子,正等着他带去给步青云,可,上回才被追谥为护国侯的尚书大人,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犹在眼前,没想到这一回……就轮到他上官卿头上了。
望着一室的家人,都在他的跟前哭成一团,满心不舍的上官卿才打算开口安慰他们一会儿,突然间,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定定落在府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正坐在大厅角落看书,且一旦定下心来,就丝毫不受外界打扰的人儿身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有前一刻仍在哭泣的人们,也全都止住了哭声,与他一般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府中年纪最幼,且尚未出阁的么女——上官如意。
来得措手不及的沉默,令在场每个人霎时都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后,所有人互看了彼此半晌,再有默契地一同把充满希望的目光,全都集中至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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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在全府上下热烈期盼的目光下,带着贴身婢女八月踏出府门的上官如意,在她坐上雇来的轿子时,面上始终带着百思不解的神情。
伸手轻掀开轿窗窗帘一隅,她自轿窗再次看向那一大票站在家门前恭送她的亲人,其中,在上官卿的面上,她不但瞧到了宛若特赦的感激神态,在他眼中,她仿佛还看见了……闪烁的泪光?
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轿里,满心都在思考着上官卿脸上为何会出现那等神态的她,十根修长却不怎么优美的十指,端正地按放在一只由绣着赤龙的黄巾包裹的小木箱上。
记得在她出府前,她爹是这么告诉她的。在这里头,有着当今陛下等着由千里侯看过,且需要千里侯亲批政见的奏折,她得将她膝上的这箱玩意,安安妥妥地送至千里侯大人手中,并在他批示过后,再原封不动地取回。
「小姐。」走在轿外的八月,一手轻轻揭开窗帘一小角,「你想,为何这事老爷不自个儿去办,反而派你去?」
「我还在想。」她也不懂这等朝廷大事怎会落到她身上。
太过熟知她性子的八月,听了,先是叹口气,再以相当无奈的语气问。
「这回你要想多久?」
「嗯……」一径陷入沉思的如意,只是两眼眨也不眨地直盯着膝上的黄色小木箱。
「……妳慢慢想吧。」知道她现下八成又什么都听不见的八月,索性直接放弃。
四人抬着的小轿,顶着春日暖融的朝阳,一路由京内抬出了京外,直朝着京城外城吞月城最是热闹的卧龙大街上前进,在走过热闹的城心,快抵达城郊时,四名轿夫合力将小轿停在吵杂的卧龙大街最尽处。
「到了?」八月不明所以地瞧着四下。
神色紧张的轿夫们,只是沉默地朝她点点头。
「小姐,咱们到了,该下轿了。」一头雾水的八月,在轿夫们那看似急于催人的眼神下,连忙将那个还在轿里沉思的如意给请出轿外。
就在她们两人一下轿,四名雇来的轿夫,在八月给了轿钱后,就逃命似地抬起小轿赶紧离开此地。
「小姐,该回魂了,咱们到了。」八月以指戳戳如意的臂膀,再以两掌捧起她的脸大声地唤:「小姐!」
「这里是千里侯府?」回神的如意,眨了眨眼,一双水目直楞楞地瞧着眼前的建筑。
「我也很怀疑……」八月仰起头,想不通地看着这幢建筑门上所挂着的那幅门匾。
「有间客栈?」如意微蹙着柳眉,先是照着匾上的大字念出此店的大名,再低首看向里头高朋满座的景象。
「小姐,咱们……会不会是走错地方了?」横看竖看,这儿就像匾上写的,是间客栈,哪像什么千里侯府?
如意一手轻抚着下颌,「嗯……」若她记得没错的话,离府前,这地点,还是她爹亲口告诉轿夫的。
身为客栈门房的鞑靼,在招呼完了一批远道而来的客人进栈后,高头大马的他立即涎着笑,走至她俩的面前弯下了身子问。
「姑娘,您是要用饭还是要住宿?」
「我来找人的。」如意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他面上职业式的笑意。
「找谁?」
「我想……」如意再次抬首看了店名一会,然后一手拉过八月,「我们可能找错地方了,告辞。」堂堂一名千里侯,食邑之地想必定是不小,但他却……委身住在客栈里?任她怎么想就觉得不可能。
「两位姑娘,先别急着走。」
在店里全都听见也看见的东翁,走至店门处叫住她俩后,相当有识人之明的他,首先便将目光迎向如意的身上。
「请问,您打算找哪位?」通常来这儿的,三教九流、名人高官或是江湖中人统统都有,独独不曾见过这类的官家小姐。
「千里侯大人。」她轻声地道。
「千里侯大人?」一旁天生嗓门特大的鞑靼,像是怕无人不知晓般地替她拉大了嗓嚷嚷。
「什、么?」店里所有的男男女女,说迟时,那时快,同时冒出这二字,并猛然转首看向她。
已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东翁,深吸了口气后,转过身要一整个客栈的人们都先缓缓。
「镇定、镇定……」
「小姐……这是什么情况?」被鞑靼的大嗓吓得躲到如意身后的八月,悄悄探出头,轻拉着她的衣袖看着一室瞪大眼的人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