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她能体会他这么做的当时那种难堪,“好悲哀。”
“悲哀的还在后头哩!”他顿了顿,“我坐了三年牢。”
闻言她一愕,“为了你姐?”
“她不是直接因素。”他回答的同时,发现自己努力要忘却的时光,其实从未烟消云散过,它们留在他记忆的痕迹,依然清晰如昨,历历在自。
此刻他想把冬眠已久的心灵,重新放在蓝天下接受阳光洗礼。
“我一直是父母眼中的乖儿子,但是他们对我姐的姑息态度,让我变得叛逆,不该我的叛逆期在我退伍之后,姗姗来迟。”
“你做错了什么?”
“交了一群坏朋友,成了卖白粉的帮凶。”
“被捕下狱?”
他黯然点头。
“你介意和一个坐过牢的人作朋友吗?”他问得忐忑。
“不介意。”她回一个璨然如阳的温暖笑容,“就当你是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已经完好如初了嘛。”
“真可惜没有一种可以擦净过往的橡皮擦。不过我已经知道,不可以犯第二次的东西,叫作错误;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叫作信用。”他很受鼓舞,欣慰地扯了下嘴角。
“听我说了这些话之后,有什么感想?”
“过去几年你活得很压抑,对不对?”
他只耸了下肩。
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我们可以互相打气嘛。”
他认真地看了看她之后,改变了话题,“你和张人杰现在怎么样了?”
“他才重新起步,律师的工作是很忙碌的。”她没正面回答。
“所以你今天才找我出来?”
这句话听得她有些恼,却无法说出辩解的话,这种事她并不在行。
转过头,她又看海面,“今天不很冷,想不想下去走一走?”
“看海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那我们就浪漫一下吧。”她先下了车。
“小琦,你跟张妈妈讲,你是不是在生人杰的气?”
过完年没多久,张人杰的母亲借故上医院来找夏组琦。她如今已没别的心事,唯一担心的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儿子病中对夏组琦种种不理智的行为她都看在眼里,对儿子的昔日女友,她心中一直存有愧疚。事实上,她很希望夏组琦能作自己的媳妇,怎奈如今这两人之间已呈现一片胶着。
张人杰在恢复健康之后,行情一路攀升,不少人上门要为他做媒,介绍的对象大多有不错的背景,张人杰却一概婉转回绝。张母于是认为儿子还是对夏组琦情有独钟,此番前来不乏斡旋之意。
她的想法是:劝得成最好,劝不成也得作个彻底了断。
“张妈妈千万不要误会,我怎么会生人杰的气呢?”夏组琦立刻洞悉了她的来意,“他现在的状况很好,健康和事业都很顺利,我很为他高兴。”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好了?”
张母问得很白,她无法再闪烁其词,“张妈妈,如果你是来向我要一个答案,我可以告诉你,我只能和人杰作好朋友,我是不可能跟他结婚的。”
“怎么这样讲呢?能作好朋友为什么又不能嫁给他?,那你们以前——”
“张妈妈”她急急打断之后,又觉语塞。很多感觉她一时也无法对眼前一度可能成为自己婆婆的长辈交代清楚。“我不会解释啦,可是我真的不会嫁给人杰,我这不是在说气话,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以前他每次都这样掏我走,我不是也没生气,照样去你家看他吗?我只是——只是已经不爱他了。”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已发现,从前对张人杰的感情根本不能称之为爱,不过是习惯罢了。
张母听毕,沉默了好久,也在心中盘算了好久。
“那现在怎么办?人杰一直拒绝跟别人相亲,我知道他是在等你回心转意,原谅他过去对你那种态度。而且,你又一直没交别的男朋友,他以为你在生气,故意刁难他。”
张人杰实在不了解她。她一听便作了如是的结论。还有,张人杰补偿她的心态强过得到她的渴望。
他可能也没爱过她,一切只是习惯。
“张妈妈的意思是要我想办法让人杰对我死心?”
张母尴尬地笑笑,点了点头。
“好吧,我会找个时间跟他把话讲清楚。”
看她这么爽快,张母又有不舍之情,“小琦,你真的不再考虑他啦?其实我很中意你做我们张家的媳妇。”
“张妈妈,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你永远是我尊敬的张妈妈。”她微笑答覆。
郭力恒骑着重型机车,就快到医院时,发现一个在路边摊买东西的人,背影很像夏组琦。
他减速后折返到摊子旁边。
“真的是你,买鱿鱼羹面啊?”他脱下安全帽问她。
“对,你要不要吃?我多买一碗给你好吗?”问完她又小小声解释道:“突然很想吃鱿鱼羹面,所以就跑出来了。”
“帮我买一碗吧,我也还没吃午饭。”他又戴上安全帽,“我去停车,等一下在门口跟你会合。”
她领他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吃刚买回的午餐。
“今天怎么想吃这个?”他高举刚夹起的一筷子面问道。
“换换口味。”
“我看过商家送餐盒到医院来卖,买那个吃不是比较方便?”
“民生所需,商家在院方许可下,在特定地点贩售食品,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是若未经院方同意就大包小包地到办公室和病房里一间间去推销,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她边吃边吐着不满,“你知道商人的脑筋动得有多快吗?在医院这生老病死的漩涡里,他们照样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什么都能卖。”
“无孔不入。”
“可以这么说。”她耸耸肩,“医院附近那些规画过的商家和摊贩,倒真是提供探病者很大的方便。我认识一个卖便当的小贩,为了回馈医院提供他一个做生意的场所,只要是医护人员向他买便当,他都少算五块钱。”说完她还抬头问他:“感觉很好,对不对?”
“你是说,发觉一颗感恩的心,感觉很好吧?”
“你跟我还真有默契。”
“这样的感觉也很好,是吗?”他同意她的默契之说。
“我正要说这句话耶!”她惊呼,“你说好不好玩?”
“好玩。”她很好玩。
她又吃了几口,“最近好不好?”
“不好不坏。”
“哎,哪天我们再像上次那样一起发发牢骚好不好?”
“你又有牢骚啦?”
“谁没有牢骚?我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病人,形形色色,无奇不有,还愁没牢骚可发吗?”
他点首,“可以呀,你看哪天有空,我们聊聊吧。”
见她也吃完了,他动手收拾残局,“你出钱,我出力。”
“你去看看贺小春吧。”
她很想拜托他一件事,最后还是无法启齿。
他离开后没多久,她从窗口往下望,不经意的发现了张人杰手捧一束鲜花,正要走进医院大楼。
她发现自己从没像此刻反应这么快过。灵机一动,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护士昨天交给她的戒指。
那是护士从贺小春的手指上取下来的,她的肌肉萎缩程度已经使她戴不住戒指。
夏组琦先到询问台边交代值勤工作人员,如果等会儿有一个手捧鲜花的男人要找她,请告知他到贺小春的病房去。
郭力恒像往常一样,呆坐在贺小春面前。他告诉自己,不该离开她,不管她有没有知觉,他都应该陪她度过这个难关。
“哎,刚才忘了把这个拿给你。”
夏组琦推门而入,吓了他一跳。
“戒指。”她走近他,带着些微紧张,“她已经戴不住你们的结婚戒指了。”
“谢谢。”他接过戒指,审视片刻之后,将它戴在自己的小指上。这个动作教夏组琦看了不太舒坦。
但她并没有疏忽警备。
“你怎么啦?额头上冒那么多汗?”他站了起来,差点就要伸手替她抹汗了。
“哦,没什么,可能是刚吃了热食的缘故吧。”她下意识地抹着前额。
接着她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她屏气凝神,额上的汗珠又冒出许多。她准备好了,只要一听见转动门把的声音,她立刻就要行动。
门把被转动的同时,郭力恒刚伸手贴在她的前额上,因为她的汗珠实在多得不像话。
张人杰进门的同时,夏组琦仰起脸凑近郭力恒的脸庞,此举教郭力恒一楞。
背对着门,夏组琦本想只做个假动作给张人杰看,虽然她不确定此刻身后站着的人是不是他。
郭力恒的双唇停在她的口鼻之间,鬼使神差地,他无法理会门边男子的惊愕眼神,只能望着她那双专注又信任的黑眸。
只消一瞬,他已轻触着她鼻尖,顺势下滑至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就加重了力道。
一时间,她整个人软弱而晕眩,有缺氧的感觉,所以她判断不出正在发生的事是真是假。
一声轻咳在他们身后响起,接着是恼怒的一问:“我以为这里是病房。”
郭力恒意犹未尽地煞住热吻,又吻了下她的唇,才抬头问:“你来病房是要探望哪位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