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点点头,就要迈出房门,只听于震麒对妈妈道:“我的晚饭时间早过了,还是不吃了吧。”
“你有你的原则,妈也有自己的原则──我不准我儿子饿肚子。别说打乱作息表的人是他自己!”
她十分满意于儿子的无可反驳。
※ ※ ※
躺在床上,他透过头顶那片玻璃窗,望著寒星点点。从来他都不数星星,但今夜却百般无聊地数了起来。
因为睡不著。他对自己坦承,他的作息全乱了。
蝴蝶乍现,挡住他的视线,吓得他裹在被窝里的身子顿时凉了大半截。
霍地踢开被,他跃下床。她又不在那儿了。
他快快下到二楼,朝客房走去。
门半掩。犹豫一瞬,他上前,从不大的缝里往里瞧──
蝴蝶正大剌剌地将连身睡衣套进头,遮住整张脸,故而没发觉门边有人。
睡衣很快就包住她只著底裤的裸身,但他已欣赏过她的线条,浑圆优美,精致得不寻常,幻样光采令他目眩神迷。
“震麒?”妈妈的声音教他回眸,“你怎么下二楼来了?”
“我来看看她是不是在房里。”他已稳住心绪,但适才的异样神情并没逃过妈妈的眼睛。
“不在吗?”
“在。”
“你……你想找她讲话……很晚了耶。”
“我只是要检查她睡了没。”
“喔。”于太太没敢问儿子何以如此慎重,只问:“睡了吧?”
“睡了。”
“震麒!”
蝴蝶的头和声音同时钻出房门,止住他离开的步伐。
“你不是睡了吗?”于太太问的是她,可却不解地看著儿子。
“我刚要上床就听见你们讲话的声音,所以才想趁机问问震麒,他明天一早是不是还会出去骑车。”
“他每天一早都会出去运动运动。你问这个做什么?”
“震麒,明天我陪你一起去运动,你看怎样?”她走出客房,站到他面前,仰著散发幻样光采的脸问。
“不怎样。”他摇头,“你的体能太差,我也不想照顾个林黛玉。”
“林黛玉是谁?”
“你连林黛玉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他低低的问,不觉意外的口吻里多少有些嘲弄。
“蝴蝶失去记忆,你忘啦。”于太太出声。
“妈,晚安。”他懒得跟妈妈抬杠,迳回三楼。
于太太才想为儿子的无礼向蝴蝶道歉,蝴蝶却先说话了:“于家妈妈,震麒很不文明,你应该定期训训他才对。”
“唉,他本来不会这样无礼的,今天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想了想,于太太又道:“可能是恼羞成怒吧,他对自己撞了你的事很懊恼,因为这使得他一成不变的生活起了变化,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改变。”
“好呆板的人。于家妈妈,你受得了像震麒这样的儿子啊?”
“受不了也得受,谁教他是我儿子呢。”于太太苦笑,“说良心话,只要他能把情绪发泄出来,即使是对我和他爸爸发脾气,对我们来说,那都是好现象。因为那会让我们感觉他是真实地存在我们身边,而不是……”
“于家妈妈,我能使他快乐起来,你相信我。”
于母教那一脸天真惹笑了,“我也希望你有这个能力。”
※ ※ ※
蝴蝶决定不跟他出门运动,虽然他也没答应。这是她在于家生活的第二天,何不先对这个家上上下下进行一番了解?
“玛琳,为什么你只戴一只手套?”
一早,她在厨房里看见菲佣一人正忙著做早餐。想必炉上的那锅白粥是今早的主食。
玛琳正打算开脆瓜罐头,而蝴蝶不认为做这件事必须戴著手套,还是手术用的那种。
“蝴蝶小姐早。”玛琳冲她一笑,对问题避而不答,迳道:“本来星期三的早餐是培根、法式煎蛋和土司,不过昨晚太太交代我要换成白粥和小菜。我知道她这样决定是因为你吃素。”再一笑后,她面露忧色,“不知道待会儿少爷回来之后,会不会因为早餐变了而生气。”
“他为什么要生气?”
“每天三餐吃什么一向是他订的。他给了我几种组合,我能做的变化是有限度的。”
“哦?”决定暂搁疑问,她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只戴一只手套。”
玛琳把脆瓜倒在碟子里,另外拿来盒装豆腐拆包。
“我如果不戴手套,大家看到我的手会觉得恶心。”淡淡地,她继续解释:“我的右手看起来像只鸡爪。”
“鸡爪?”蝴蝶诧异十分,“怎么会这样呢?告诉我好吗?”
“我在家的时候,家里出了意外,烈火灼伤了我的右手。经过一年的复健,我的手掌虽能活动自如,可是表面的疤痕却永久的留下。”
玛琳平淡的陈述已勾起蝴蝶的恻隐之心。
“我在菲律宾本是中学教师,发生这件事之后,我失去了工作。后来我决定来台工作,这里的仲介公司让我试了好几家雇主,但一直没有人肯用我;后来是先生太太用了我。我来面谈的那天,照例先让他们知道我的右手跟常人不一样,当他们看见我这只如鸡爪的手时,也和其他人一样震惊,但他们没有表现出嫌恶的样子,只是显得有些犹豫。后来是少爷开的口,他对先生太太说,可以给我个工作机会。”她顿了下,眼神里还有当日的感激与感动,“少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蝴蝶亦为之动容。
“是他们要求你戴著手套工作吗?”
“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玛琳,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吗?”她柔声请求。
“这不好吧,你不担心看过之后会没胃口吃早餐?”
“不会。事实上,我已饿得等不及要吃你煮的粥了。”
她纯真诚恳的笑容鼓舞了玛琳。
“你确定自己不会晕倒?”
“非常非常确定。”
玛琳缓缓卸下手套。
蝴蝶只是深深为玛琳感到惋惜。
“玛琳,你是不是还为这只手的模样感到困扰?”
“如果我说不,那是骗人的。”
“好,那你把手套戴回吧。”
玛琳迅速戴回手套,正要继续工作,手却被蝴蝶握住了。
“蝴蝶小姐?”蝴蝶温柔的抚摸令她诧异。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它恶心。”
第三章
结束晨间运动回到家中的于震麒,在发现一桌变样的早餐时,脸色跟著大变。
知道这改变只为迁就那只该死的蝴蝶,他憋著气喝了碗白粥,其余什么都不吃。
父母不敢问什么,对那一脸寒霜因何而起其实是心知肚明。
“我已经跟医生联络过了,他上午会到家里来,你等著,别出门了。”
于先生交代完后便上班去也。于家维持了两个钟头的宁静,直到医生来了。
“蝴蝶,医生要为你做身体检查,我陪你回房里去。”于太太领医生进门后,就对正在看电视的蝴蝶交代。
“喔。”
几人才要上楼,忽听得厨房里响起玛琳的尖叫声。
蝴蝶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只是驻足,于太太和医生却应声同奔厨房。
只见玛琳已晕倒在地,医生将玛琳抱到客厅,放在沙发上。
“怎么回事?怎么无缘无故的就晕倒了呢?”于太太在厨房巡视一阵,没发现异状,回到客厅就问正在替玛琳把脉的医生。
“喔,她受了惊吓。”
“受了惊吓?”于太太看著玛琳被医生握著的右手,片刻后,她也惊叫出声。
蝴蝶窃笑的同时,于震麒下了楼来。
“妈,什么事啊?”他靠近后,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也想尖叫,但他只把目光移向蝴蝶,明显的询问眼神只换来她挤了挤眼、晃了晃脑。
“玛琳的手……她的手怎么……”于太太终于能再发声。
“她的手怎么了?我没看出什么问题。”医生不解。
“她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她!”于震麒指著蝴蝶对医生道:“请你立刻诊断她,看看她是什么东西。”
“医生,你先检查检查我吧。”于太太发觉自己心律不整,“看看我的眼睛有没有问题。”
“我看我替你们每个人都检查检查吧。”医生点点头,他看著于震麒,又道:“包括你。”
“我?”
※ ※ ※
谁都没毛病,除了玛琳。她右手表面只剩淡淡的疤痕,这事纵使令人费解,但也算是喜事一桩,所以这晚饭桌上又有了异于平日的菜色素食宴。
“蝴蝶人呢?”于家三口端坐桌前,却不见女娇客,于先生于是朝太太问了句。
“奇怪了,刚才还在,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她看著儿子道:“你去找找。”
于震麒没打算照办,一声不吭继续坐著。
“没听见你妈说的话吗?蝴蝶可是我们于家的吉星,别成天板著张脸,给谁看呢这是!”
“爸,她来了之后,搞得全家不得安宁,怎么能叫吉星呢?为了她,我们还得吃素。爸,妈,你们为什么不把她送走?”
“送走?送哪儿去?”爸爸啐他一声,“别这么咬牙切齿地数落人家。我倒觉得吃素满好的,我跟你妈也许能因此多活几年。不得安宁是你强辞夺理,我可不这么觉得,要我看,多了个蝴蝶,家里还生色不少呢!”顿了下,他又催道:“让你去找人你去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