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阳凝望着她,既心痛又讶异。「妳妈不是妳爸的老婆?」
「嗯。」
「那她怎么住在欧家?妳爸的正妻不会介意吗?」
「她已经过世了。」夏蕾垂下眼,把玩着啤酒罐。「所以我爸才答应让我妈搬进欧家住,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娶她。」
「为什么?」
「因为她出身不好。」夏蕾涩涩地撇唇。「我爸嫌我妈是个酒家女,娶她会让欧家没面子。」
「竟有这种事!」李安阳动了怒。「妳爸怎能说这种话?好歹妳妈也替他生下一个女儿!」
「哈,他宁可不要我这个女儿。」夏蕾沙哑地笑两声,笑声充满苦涩。「也省得他每次看到我,都想到我妈的出身。在他眼里,我遗传的是我妈的基因,不配当欧家的女儿。」
「靠!」李安阳气得飙粗话。「妳老爸真的这么想?」
她没回答,指尖按去了眼角的泪,深吸口气继续说:「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为了替我争取在欧家的地位,坚持要我爸将我送进我姊姊读的贵族学校。能跟姊姊念同一间学校,我刚开始很高兴,后来便发现那是一场恶梦。」
「妳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他一下子就猜出来。
她默默点头。
怪不得她看到安琪被同学排挤会那么难受了,原来她也曾经历过同样的苦。
李安阳看着脸色苍白的夏蕾,沈着脸,咬着牙,右手用力捏扁空啤酒罐。
「你知道赵英睿吗?」她喝完一罐啤酒,从他身边又抢来一罐,一面喝,一面问他。
他黯然看着她不顾形象地狂饮,胸口揪住。
她喝得太猛、太急,那么注重礼仪节制的她不该这样喝酒的。
她的心,一定很痛……
「他是我姊夫,也是我暗恋过的人。」她主动招认。「我念那所贵族学校的时候,有一次被欺负,他出手替我解围,从此以后,我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他了。」
她爱赵英睿。李安阳苦涩地听着。
「可是他喜欢的人是我姊姊,他从来没正眼看过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知道他喜欢像姊姊那样高贵优雅的女生,我拚命改变自己,学走路仪态,学怎样穿着打扮,我念了很多书,提升自己的内涵,我还求妈妈也让我去学钢琴,希望自己能弹得像姊姊一样好。我为他做了很多很多,我想他有一天一定会注意到我,可是──」
她忽然顿住,一声声,嘶哑又酸楚地笑着。
「不要说了。」他不忍再听,伸手温柔按着她的肩。
「你让我说,这些话我从来没跟谁说过,你让我说出来。」她激动地看着他,眼眶泛红。「你听我说好不好?李安阳,请你听我说!」
她很寂寞,迫切地想找人分担埋在内心最深处的苦,这些话,她从来不跟别人说的,却愿意在他面前卸下坚强的面具。
李安阳动容,好想将她拥入怀里。「妳说吧。」他声音沙哑。「我听。」
她又笑了,像哭的笑声拉扯他的心。
「后来,我升上高中,我觉得自己变很多了,有一天鼓起勇气,跟赵英睿表白──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他不知道。他心疼地望着她。
「他说,他从来没注意过我,他甚至不晓得欧蕴芝有我这么一个妹妹,他奇怪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说我永远也比不上姊姊,他不可能喜欢上我。」夏蕾喝酒,让酒精麻痹她痛楚的知觉。「他好干脆,拒绝我拒绝得好彻底,连一点点希望都不留给我。」
他没说话,拚命灌酒,拳头紧握着,有股想抽烟的冲动。
「你刚刚看到我姊姊了,她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气质?你知道她手上拿的那个包包是什么吗?Dior的黛妃包。是Dior史上最畅销的一款,也是黛安娜王妃生前最钟爱的,可并不是所有的女人拿起来都有那种气质的。蕴芝她……就是天生适合拿这款包包的人。」
「妳的意思是她有一种皇室气质?」他终于找回说话的声音。
她用力点头,脸颊因酒精燃烧,整个红滟滟的,眼眸也染着红。
「那种气质是天生的,是我怎么样模仿都学不来的,她是欧家的公主,我只是个酒家女的女儿──」
「住嘴!」他陡地喝住她,语声严厉。
她骇然。
「不许妳瞧不起自己!」他怒视她,很生气,却有更多心疼,「妳为什么要这么说?妳虽然是私生女,虽然妳爸一直不肯给妳妈一个正式名分,但这并不表示妳比别人低一等。妳姊姊是很有气质,但妳也有妳的气质啊!妳走在路上,还不是照样吸引一票男人的目光!」
「那是不一样的。」她软弱地辩解。
「靠!」他更火了。「哪里不一样?」
她最心仪的男人,永远吸引不到。她看着他,看着他因为她的自轻而激愤不已的脸孔,说不出口。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她沈默,他却把她的心事挑明白。「妳想说,就算妳再怎么好,赵英睿也不会喜欢妳,对吗?马的!那是他没眼光!是他眼睛糊到蛤仔肉!妳理他做什么?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妳就不能把他给忘了吗?就算他不喜欢妳又怎样?多的是男人喜欢妳!妳用不着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妳很好,美丽又出色,温柔善良,心肠好,哪个男人见了妳都会为妳着迷,至少我就──」
他猛然住口,脸上表情愕然,彷佛一时意识到自己即将说出什么,很是尴尬。
她却懂了他没敢说出口的话,看着他莫名其妙变红的脸,冷凝的心慢慢融化,唇角在不知不觉中扬起。
他瞠视她,知道她看透他的窘迫,更难堪。
「靠!」他悻悻然地喝酒。
「你又说脏话。」她柔柔地指责他。
「『靠』不能算是脏话。」
「只是发语词。」
「没错!」
她笑了。今晚的她,似乎一直在笑,但这回,笑声没有勉强和苦涩,只有漫漫无边的温柔。
「你真的觉得我温柔善良吗?可是好多男人都说我是冰山。」她问他,嗓音轻轻软软的,彷佛带点委屈的意味。
他急了。「我本来也以为妳是冰山,可是妳不是!妳肯来帮我妹,帮她做了那么多事,妳还──妳还对我──」
「对你怎样?」
他发窘地红到耳根。
她又笑了,不再逗他,伸出手,握在手里的啤酒罐轻轻碰触他的。「干杯。」
「干杯?」他怔瞪她,奇怪她心情怎么一下子变好了。
她一口喝干了剩余的啤酒,看着他笑,笑盈盈的眼亮着光,一闪一闪,闪得他心慌。
他眼眸变得深沈,她唇畔沾上几滴啤酒,水润润的,教他好想替她舔去。
可是他不敢动,强迫自己凝聚全身的自制力,不许自己再像上回一样,肆意轻薄她。
「李安阳。」她轻轻唤他的名,凑过来。
「什么?」他直觉顿住呼吸,她靠得他好近,近得他能看清那玫瑰色的唇瓣上细细的唇纹。
「你为什么不吻我?」红唇在他眼前一开一合,极度诱惑。
他全身僵硬,瞬间脑充血。
「你要不要再叮我一次?」
「什么?」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只会重复这一句。
她嫣然一笑,香唇缓缓地、一寸一寸接近他。
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瞪着那绝美得像开在高山顶的玫瑰,犹豫地不敢去摘。
可是她竟然主动靠过来了,她,就要吻上他了。
他不由得心动地闭上眼……
有什么东西碰上他了,却不是她温暖的唇,而是冰冰凉凉的啤酒罐。
他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她又娇又媚又淘气的笑颜。「感觉好吗?跟被蚊子叮比起来怎样?」
他顿时眼角抽搐,好没面子。
这女人!居然这样整他!
「欧夏蕾!」他低声咆哮,搁下啤酒,双手作势掐住她优美的玉颈。「看我怎么对付妳!」
她尖叫,笑着想躲开。「不要啦!喂,你别闹了!」
「妳喜欢让蚊子叮吗?」他恶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做出青面獠牙状。「好,我就叮妳!把妳全身上下的血都给吸出来,让妳贫血!」
「不要啦,好痒,你放开我啦!」
「妳别动,给我冻住!」
「不要啦,我好晕,真的会贫血……真的会……」娇柔的嘟囔声渐渐消逸于深沈的夜里。
他,叮住了她的唇──
第八章
深夜,坐夜班飞机从日本回到台北的李安琪,在司机的护送下安然抵达家门。
一进门,她顾不得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开心地直奔上楼,想找人分享这次毕业旅行发生的好事。
「哥、哥,你睡了吗?」她敲李安阳卧房的门,没人应。
奇怪,会是在书房吗?
她奔去书房找,空无人影。
「欧老师、欧老师?」她又敲欧夏蕾的门,但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敲两下。
睡了吗?她好失望,满腔愉悦想找人倾诉,没想到家里却静成一片。
「讨厌!」她懊恼地嘟囔。「Eddy好不容易说要跟人家交往,为什么没人听我说这个好消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