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麻子一听,脸色大变,“这价万万比不得!”
这价若一比,那他收受回扣的事不就露了馅?雷霆山庄的名气在苏州就算排不上第一也有个第二,这事要败露后,那他在苏州还混得下去吗?
“你放心好了,我早就有准备了。”单晌露出狡猾的笑容。“除了十里工绣那倔膀子的老头是真的之外,其它的都是我安排的人,他们所带来的布匹、绣物都是上等货,而且出价又低,这价一比下来,结果会怎么样,你还想不到吗?”
周麻子这下才恍然大悟,心中对这单晌的计谋不只口服,连心都服了。
连这样的事他都想到了,看来这一次除非少夫人真的有双慧眼,不然真要识破这样的骗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可以安心了,不是吗?
※ ※ ※
趁着马车到巧针坊尚有一些时间,寒竹放下手中的帐本,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她有些疲累的揉了下额头,雷霆山庄的产业实在不少,她忙了近半个月还没有忙完。
说真的,她已不记得上一次看到雷翔宇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一如他们当初讲好的交易,各过各的生活,谁也不管谁……
唉!或许她是真的累了,不然这会儿为什么会想起他呢?
她自嘲的扬了一下嘴角,这一切正如她所想的,为何她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呢?
马车停下的震动让她惊觉已到了巧针坊。
是该收回自己不小心脱轨的情绪的时候了。她叹口气,拉回心神。巧针坊的帐册她看了两天,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而且她听说,今日恰巧有比价会,这太过巧合的时机更让她觉得其中有问题。
寒竹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容貌引起骚动,是以出了山庄她一律以轻纱覆面,照例的让人为她在会场的帘后准备一个席位。
她一入巧针坊,迎向她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那飘浮的眼神,让她一看就直觉此人不可轻信;而他身旁的那个麻子脸,畏畏缩缩的态度更是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如果巧针坊都是这样的人,也难怪会有那种问题帐本了。
“雷帐房呢?”她记得资料中记载巧针坊的帐房是个六十好几的老人,怎么迎接她的会是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他是我……舅舅,因为……年纪已长,所以现在都由我暂代。”单晌有些结巴的说。
透着轻纱,他隐约还能看见少夫人的绝美容颜,可这不是他紧张的原因,而是她的四周像是结了寒霜般,教人不觉冷意直透入心底,尤其她那双冷得不见一丝暖意的眸子,好象能看得透一切事物般,令人不禁心慌。
“是吗?”寒竹轻声说。说完,她移至为她准备好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场中的比价。
这比价的方式是由各个绣工、布商将自己生产的东西标上价,主要是比较价钱和品质,从优选择巧针坊合作的对象。
寒竹看了一下场中的货品,看得出在场的货品皆是上好的等级,可奇怪的是,价格低得令人起疑。若以如此之低的进价进这种贷品,巧针坊的利润绝对会比帐面上多出好几倍才是。
“那老先生是做什么的?”寒竹发现在人人争相竞价的会场中,竟有个老人板着脸一动也不动的坐着,只是不屑的打量四周。
“他是十里工绣的老板,他们的东西是不错,可要的价也不低,进他的货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他大概是自知比不过价,所以才会坐在那儿什么事也不做。”周麻子又是鞠躬又是哈腰的说。
“是吗?”寒竹看了一眼周麻子,“你把所有的货品都拿来给我看一下。”
周麻子乍听寒竹这奇怪的要求,忍不住看了单晌一眼。
“不知道少夫人想做什么?”单晌小心的问。
“有问题吗?”寒竹冷冷的扫了他们两人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们两人心中寒毛直竖,连忙摇头道:“当然没有问题。”
不一会儿,所有的货品像是小山似的全堆在寒竹的面前,她一一的拿起来翻看。
“少夫人是想拿一些回家置装?”单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他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怎么会忘了,女人一向都爱这些绫罗绸缎。早知道少夫人要的是这些东西,他也不用把自己吓成这个样子了。
寒竹冷冷一笑,她站了起来,“你们可以不用比价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的人全听得一清二楚,也让本来热闹的会场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
“少夫人!?”单晌和周麻子惊呼。
“我不能决定?”寒竹挑起一边的眉毛。
“当然可以,只是少夫人可有中意的?”单晌交握着手问。
“就这十里工绣吧!”
她这话一出,又是一片的讶然,席间还不时传来不平的声音。
“少夫人,这是不行的,十里工绣的货品没有比别人好,进价又高,这教大家怎么心服?”单晌假意的笑说。
“是呀!”席间的人除了十里工绣的老板一声冷哼外,所有的人全报以一片热烈的掌声。
寒竹冷眸一扫,拍手的人一下子全静了下来。“除了十里工绣的货品外,能保证自己出的货就是自己带来东西的人请站出来。”
“少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单晌一下子脸色大变。
“明白针绣的人都知道,绣花的手法可以看出绣物的来处。苏绣精致雅洁,长沙一带优美质朴;粤绣艳丽清新;而陕绣用针粗,是以色艳;晋地针法细而重对比……今日这些织物全是上上之选,可属苏绣却只有十里工绣。我不明白的是,今日各位皆属苏绣之流,为何送来的全是他处的织物?”
寒竹年十而有三就有“神针”之名,无论南北绣法皆有涉猎,这织物来自何处何地,她一看就知道,而且聪慧若她,当下也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话才说完,席间竟是无一丝声音,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寒竹竟然光用看的就明白织品的来处,皆惊骇的吐不出一丝声音。
静默的席间突然传来掌声,鼓掌者竟是那一直不曾开口的十里工绣的老板。
“雷少夫人对绣品的认知实属上乘。”
寒竹点点头,算接下了他的赞美。“如果您不弃嫌,我代表雷霆山庄和您签了这份约,您看如何?”
“本来我还道雷霆山庄之人处事虚浮,就算愿意向我进货,我还不想卖。不过,看在雷少夫人的面子上,我陈必状不仅签,而且愿将价钱放低,算是和少夫人交个朋友。”十里工绣的老板对寒竹推崇已极,当下爽朗的答应。
寒竹确定了陈老板的承诺后,眼光又扫回了单晌和周麻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念在你是雷鸣叔的甥儿份上,加上我们山庄也得负督导不严的责任,只要你把亏空的部份补上,我就不追究。”她停了停,又看向周麻子。“还有你和其它的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寒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巧针坊。单晌看着寒竹的身影愈走愈远,他的拳头也愈握愈紧,他的眼中是满满的愤恨。
那个女人,好好的少夫人不做,却偏偏来挡他的财路,记着好了,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把这个仇讨回来的。
※ ※ ※
早上才飘过一阵雪,大地覆上一片雪白皓皓。
天空好不容易微霁,寒竹命人把绣架搬到了盼翠园,这和家乡相似的景色,每每总让她像是见着老朋友般的感动,也让她寻得一方安宁的角落。
嫁入雷家也有一段日子了,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的查帐、夜复一夜的绣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事。
这样的日子和她成亲前倒也没啥两样,差别只在于以前她看年家的帐本,而现在她看雷府的帐本罢了。
寒竹熟练的把手中的针穿上了线,微瞇起眼睛打量着绣架上的图。这是杜家县令嫁女儿想要的陪嫁,杜县令掌管的是城南出入的货物税,如果有他的相助,对山庄的生意也是件好事。
像这一类的例子还有很多,让她忙也忙不完,每天一再重复着相同的事,彷佛永无止尽。
她该怨的吧!同样是新嫁娘,冷梅却是受尽呵护。
山庄下人间的窃窃私语她不是不明白,雷翔宇的甚少出现,让人传说她是个只得老爷、夫人疼,却不受夫君喜爱的少夫人。有的人为她抱不平,有的人说她活该,她从不曾,也不想辩解什么。
反正她自己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就好了,何必多事去管他人想些什么呢?
她知道所有的人都说她冷淡,山庄中唯一会主动亲近她的也只有雷夫人。对于所有的人对她的敬而远之,她没有太大的感觉。反正她早已习价被这样对待。只是她不明白,雷夫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人人总说她冷得令人难以接受,总说只消被她看一眼就冷得直打哆嗦,所以大多数的人都只敢远远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