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往只顾着钻研医术、平静无波的心湖,不由自主的泛起圈圈涟漪;经过数日,仍无法回到最初的心境。
那样浓烈激昂的情感,那般专注不渝的深情……与她敬仰的曾祖如出一辙。
她并非不会动心的木头人,只是有曾祖令她动容的挚切深情作为前例,让她不由得心生向往,对于情爱的要求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严苛。
若无这般深切或更甚的情意,难以令她动心,进而托付终身──欧阳水若很清楚这一点。
「想必爹娘也看出来了。」欧阳水若轻轻一叹。「所以爹才会故意跟我提及世伯及世伯母的过往。」
医者,医人身亦医人心,爹果然是妙手回春的神医。
爹娘欣赏啸寒,不只因为他是童家人,更因为他品行不坏──好水若,先别反驳爹这句话,只要妳细心观察,妳会知道爹为何这么说;啸寒具有童家人最根本的性格,不过……呵呵,他追求意中人的手腕远逊于妳童世伯,也难怪会惹妳讨厌了,哈哈哈……
那日父女的对话终止在欧阳明打趣的结语下,也让欧阳水若深思不已。
这几日,她就连医书都看不下去,心里、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一张俊逸狂傲的容貌。
还不承认动心吗?
不,她承认,自己是动心了。
独步在前往夕颜山必经的银杏林径,欧阳水若首度正视早已为某人驿动的芳心。
她太过专注于思绪,根本没注意脚边的路况,一个恍惚,莲足踩上圆滑滚动的石头,重心顿失,整个人往地上跌去。
「啊!」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间,欧阳水若跌人的不是会令她疼痛的林径石地,而是一堵坚实温暖的胸膛。
「妳不会走路吗?」童啸寒质疑的口气包含微怒,气她的失神。
这样的绝尘天姿,教人舍不得看见她露出一丁点儿难受的表情,更不忍伤她丝毫;而她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恍恍惚惚的,也不怕跌跤受伤!
「你……」怎么会在这?欧阳水若讶然。
才想到他便见着他,毫无准备的芳心乍然怦动,乱了原本的平静。
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投注了情意,欧阳水若难抑激动,红了眼眶。
童啸寒却误以为他的碰触又惹哭了她。
「妳厌恶我到连这样的碰触都难以忍受?」
「不是这样……」她想解释,却被他愤怒的表情骇得倒抽一口凉气,无法顺利成言。
而这,又让他解读成她对他的惧怕。
该死!这几日他已经尽可能不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委屈地躲在暗处只为见她一面;若不是这次为了护她,他不会露脸。
可看看他出手相救得到什么回报?竟是她厌恶他接近而滑落的珠泪!
决堤的情感得到如此回应,羞恼及挫败击得童啸寒心火直冒,松手放开怀中人,忿然退开。
「童──」
来不及唤住他,欧阳水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施展轻功纵上半空,修长的身子瞬间隐没在银杏林间。
这人……不听完她要说的话就这么离开了?欧阳水若的视线定在掩去他身影的银杏林,久久无法收回。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怒,愤而离去。
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知怎地,一开始萌生的惧怕在他离去后,逐渐转化成忍不住的笑意逸出嫣红唇瓣。
天,她竟然觉得他方才在闹孩子脾气!
注:汉古诗 司马相如 凤求凰
第三章
森冷的银芒如疾风飞驰,飒飒作响的破空声让人听来格外惊心,生怕下一刻这利剑会落到自己头上。
剑招凌厉,挥剑的人表情更是沉重。一招一式,身体早已记熟,挑、刺、扫、点──如呼吸般自然而然随着剑式游走。
然而,愈到后头,剑愈舞愈狂,招式愈练愈急,泄露舞剑者眉宇之间紧锁无解的阴郁。
剑似乎感应到人的情绪,随着一声长喝,发出狂兽出柙的咆吼,剑气夹带烦躁的怒意,将不远处的造景石一劈为二。
「你分神了,啸寒。」钟灵秀待儿子收式才走向他。身为武林高手的妻子,她很明白武者在练武时真气内力运走全身,是最难以接近的时候。
「娘。」童啸寒唤了声,未对她的话有任何回应。
「是因为水若吗?」
「娘!」
「娘喜欢她。」钟灵秀无视儿子因困窘更结寒霜的表情,他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怎会怕?
「那孩子制得住你。」就像她制得住心爱的丈夫一样。
不是动刀用剑,而是以柔克刚。
童家的男人秉性刚强狂傲、恣意妄为,只有在面对钟情的对象时,才会因为怕自己的妄行伤及心爱的人而有所节制。
制得住?轩眉傲气的一挑。
钟灵秀抽出丝帕,为儿子拭去颊上汗珠。「她困住你了,不是吗?」
童啸寒冷如寒冬的表情垮下,露出二十二岁年轻男子的挫败。「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近她,我一出现在她面前,总会惹她哭泣。」
明明最舍不得她落泪,偏偏他正是那个轻而易举就能弄哭她的人;他的傲然霸气到她面前只会吓坏她。
对她,他动辄得咎,手足无措。
「你爹也曾经令我害怕。」钟灵秀风韵犹存的美颜泛起沁甜的微笑。「童家的男人似乎擅长让姑娘在动心之前先被吓得逃之夭夭、避如蛇蝎。」
「爹也如此?」童啸寒第一次听说。
「水若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早晚会明白你的用心。」
「早晚?是早还是晚?」他一向没有耐性等。
「总有一天会懂。」这儿子啊,与丈夫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一样没耐性。
「我不想等。」认定要相守一生的人就近在眼前,他却只能远在天边、躲在暗处窥探她,以慰思念,这根本不是他童啸寒的作风!
「如果这样还不能点醒你,说再多也是枉然。」童震远任性地破坏这幕母子谈心的画面,口气不悦,似乎十分介意爱妻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妳不该出来这么久。」
「我难得与啸寒谈心──」
「日阳甚毒。」
「让夫君担心是妾身的错。」钟灵秀柔顺地偎进丈夫为她敞开的胸怀,温润的声音极具安抚的效力。
「我不是怪妳。」童震远冷峻的语调出现一丝平日不易见着的慌乱。
童啸寒注意到母亲唇角勾起了微笑。
「我没有怪妳的意思。」得不到回应,童震远再次重申。
「我知道,但……对不起……」钟灵秀柔柔的回应,螓首始终未抬起迎视自己的丈夫。
童震远冷峻严肃的脸顿时泄露苦恼,懊恼自己令爱妻不快。
「灵秀,我──」思及独子还站在跟前,童震远住口不语,将爱妻打横抱起转身回房,显然欲说的话不适合在人前道,就连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不行。
童啸寒目送爹娘离去,更看见母亲抬头,越过父亲的肩朝他一笑。
他突然明白那句「制得住」是什么意思了。
明白过来的同时,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抗拒的念头;相反的,他更羡慕爹娘这般鹣鲽情深的契合。
如果是这种「制」法……他也会和爹一样,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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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山房,除了江湖人,亦是附近百姓安心上门求医的药堂,在那里坐阵诊断的大夫不论男女,医术均属上乘。
医病不分轻重,欧阳父女平日也会露脸看诊;但为免爱女的天仙姿容引起不必要的困扰,欧阳明要求爱女会诊必戴面纱,且坐在最后一张、也是最内侧的桌位看诊。
事父极孝的欧阳水若只好谨遵父命,忍受这样的不便。
久而久之,「济世山房有位貌丑而不得不覆面的女大夫」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知情的人只觉得啼笑皆非。
「您中了蛇蛊毒。」欧阳水若说道。
「毒?」病人闻言,脸色发青。「我中毒了?蛇、蛇蛊……」
「是蛇蛊毒,不是蛊,只是别名如此,大娘毋需紧张。」
「这、这有得救吗?」
「放心,您中毒不深。」欧阳水若柔柔的嗓音安抚了担忧的病妇,开立药方的同时,她也念出所写名目:「生麦门冬五两、甘草三两、桂心二两、人参一两半、葱白半斤、豉二升……环翠,带大娘至药柜抓药。」
「是。」
她回头,对病妇叮嘱:「大娘,这药您拿回去后煎服,一日即可解毒,若之后觉得心口闷热、滞气不散,再到山房寻我,我会另开人参汤方给您服用。」
「谢、谢谢大夫!」大娘感激地弯了弯腰,在环翠的搀扶下离开。
「下一位。」欧阳水若埋首磨墨,并未抬头。
感觉有人落座,欧阳水若开口:「哪里不舒服?」
「我以为大夫治病,应该望闻问切。」低沉的声音让磨墨的素手僵住。
她倏然抬头。「你?」童啸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