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调息行遍全身一周天后,童啸寒收势,倚坐在床头,对着只有他一人的房间突然开口:「我还不能动用内力,你应该觉得庆幸是不,罗通?」
窗外,探进倒挂金钩的罗通。「童老大,你还在生气吗?」
「你以为呢?」他不答反问。
「别这样嘛,你昏睡的这几天,我也没闲着。」纵身进屋,罗通很识趣地挑了最远的椅子坐定,献宝似地道:「我查出血案的元凶不单只有陈德与唐玉昆。」
「嗯?」
「呃……童老大,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你说呢?」
「那你也一定知道这第三个人是孙直斋了?」
孙直斋?童啸寒瞪住他。
「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敢相信,但真的就是他。」罗通抓抓头,立时雪花片片。
不愧是丐帮弟子,够脏。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两年前他追剿陕北五虎来到开城镇,不过有消息指出,有人看见他出现在固原城北的张家镇,你说奇不奇怪?」
童啸寒不作声,兀自沉思。
孙直斋──他父亲的同门师弟,也是情敌。
原以为血案只是针对欧阳世家,没想到也针对他童家;至于陈德,恐怕只是派来探路的马前卒,飞盗最擅长的就是勘查宅院之事。
两年前的血案至此终于水落石出!
见他不语,罗通放胆续道:「这开城镇在固原城南方百里之外,不过一夜之隔,他就出现在北方的张家镇,而这张家镇又离欧阳世家的曜日山庄……」
「仅有五里。」童啸寒接道。
「最奇怪的还在后头呢,从血案发生前一夜开始,这陕北五虎就在开城镇的客栈里饮酒作乐、调戏良家妇女,还在城内闹了不少事,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离去。童老大,你觉得这消息怎么样?」
童啸寒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涵义。「孙直斋利用捉拿陕北五虎作为幌子,前往西安,经过开城镇,趁地利之便转往张家镇到曜日山庄。」
「不愧是童老大。」跟他推敲的一样。「你说,这条消息如何?」
「这条消息可以让你继续活在人世间。」
罗通开心地拍掌叫好。「就知道童老大你够意思,我总算没白交你这朋友!」
小命保住,好奇心又开始作祟。「能不能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以血偿血,不会改变。」
「我说童老大啊,你不知道孙直斋是什么人吗?」
「遇神杀神、遇佛毁佛,遇当今武林盟主──」童啸寒冷冷一笑。「照杀!」
「够狂!」罗通一声大喝。「童老大,我罗通甘拜下风。」
「可别少算我一份啊,大哥。」早就与罗通打成一片、方才亦躲在窗外的申非言挑这时机跳进屋里。
「非言,门是拿来干什么的?」什么时候他也学起罗通不敲门爱爬窗的毛病来?
「敲的啊。」申非言笑答,与罗通互看一眼。
下一刻,斯文的笑脸转由严肃取代。「如今唐玉昆落败而逃,一定会向孙直斋禀明始末,我们的身分也藏不住了。」
「嗯。」这点他早已想到。
「孙直斋必然会采取行动,大哥打算怎么对付?他的武功当今武林无人能出其右,难道您打算硬碰硬?」
这个问题问得童啸寒轩眉深锁。
「再说,武林盟主是武林正道所公推的人选,就算咱们知道他参与当年血案,恐怕也很难让武林中人相信;即使您武功胜他一筹杀了他,也势必成为武林公敌,各大门派定会派人追杀,为他们的盟主讨回公道,届时大嫂怎么办?还有──」
童啸寒扬掌阻止他再说下去。「这些我都想到了。」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申非言正色问道,并说出心声:「大哥,无论您打算怎么做,小弟都跟定您了。」
「就算必须花十年以上的时间?」他问,问得申、罗二人一愣。
「大哥?」
「童老大?」罗通也迷糊了。
「仇要报,人也要活下来。」童啸寒的脸色益发阴郁。「的确,孙直斋的势力、武功,并非目前的我所能匹敌;花上数年时间开疆拓土,拥有自己的势力,同时修练武功以达上层,待日后与他一较高下,是唯一的方法。」
「哇!」罗通惊讶的直呼,同时暗暗警告自己,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万一真的惹毛他,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哥!」聪敏的申非言立刻会意,紧张的叫出声。「您知道这样做必须花多少时间、付出多少代价吗?」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童啸寒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您要大嫂跟着您──」瞧见他凝重的表情,申非言知道他做出什么决定了。「大嫂知道了吗?」知道他这个护妻过度的义兄,又打算将她留在某个安全的地方,自己孤身完成复仇一事的决定了吗?
童啸寒别开目光,移向门扉,脸色乍然僵凝。
半晌,他才缓声道:「我会告诉她,亲自告诉她……」
他的声音彷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悠长,却也沉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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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巧合听见的欧阳水若发现自己必须抱紧水盆,才能忍住冲进去哭诉童啸寒食言的念头。但她却忍不住一股避无可避的强烈作呕感,逼得她不得不就地蹲下,捂着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这几日频频作呕,身为医者,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本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他竟抢先一步给她──一个伤心。
知他如她,怎可能猜不出他会做出什么决定?
好不容易说服他带她同行,好不容易让他明白她也能帮上忙,好不容易才摸索出他们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而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正在她的腹中孕育成长,为什么?为什么他又要丢下她,一个人孤身去闯?
武林盟主……天啊!他们的仇人竟然还有一个武林盟主?
诸多的不满、诸多的埋怨,顿时涌上欧阳水若心头;然而到最后,全化成无怨无悔的爱意,只因为她听见他沉痛地说──
我会告诉她,亲自告诉她……
她不会听不出他说这话时心有多痛,就因为这样,她告诉自己不能流泪,绝对不能。
她必须笑,笑着让他离开──为了他,也为了孩子,她必须!
抱起水盆,欧阳水若深吸口气才推门进房。
申非言与罗通几乎在同一刻,犹如惊弓之鸟般从椅子上跳起来。
「大嫂!」
「嫂子!」
「你们先出去。」夫妻相聚之日无多,童啸寒更不想让人瓜分。
一声令下,两个男人立刻拔腿就跑,说有多快就有多快。
「你吓到他们了。」欧阳水若说,很惊讶自己竟能用这么平静的声音说话。
「他们没那么胆小。」童啸寒双手一摊,门户大开。「过来。」
欧阳水若放下水盆,乖顺地背对着他坐进他怀中,毋需回眸,就能找到让自己安适的位置。这是花了多少时间才寻得的怀抱啊,如今……又要失去了吗?
「妳都听见了。」刚才,纸糊的门映出她的身影,他知道她就在门外。
「嗯。」
「只要妳开口,我会照妳的话做。」
「你说会亲口告诉我的。」
童啸寒紧紧抱住她,脸埋进她的颈肩,深深吸纳她周身散发出的温柔,那是一股十分脆弱、却足以撼动他心神的力量。
「我以为我可以。」他说,压抑的口气像是在对自己发怒。「在看见妳之前,我以为我可以!」
「不要这样……」欧阳水若转身抱住他,激动地吻上他,止不住的泪水叛逃而出,沾湿了他的脸。「不要这样……」
童啸寒反客为主地加深这一吻。
一向拘礼的她破天荒地主动吻他;讽刺的是,竟是在他们必须分离的时候。
本该饱含喜悦的吻,如今只尝到心痛与酸楚。
绵长的吻在气换不过来的窒闷下结束,欧阳水若气喘吁吁地问:「你会送我回疾风谷吗?」
「不。」童啸寒搂着她,让她和自己一同躺在床上,「经过唐门一战后,孙直斋必然知道我是谁,定会派人追缉;所以我打算离开中原,以陇西为根据地。」
「那我为何不能回疾风谷等你?」
「疾风谷位于陇地。」童啸寒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心。「若妳人在疾风谷,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去看妳,万一让孙直斋知悉,我无妨,但妳的安全堪虑。」
欧阳水若按住他的胸口,撑起自己。「你要将我送至何处?」
童啸寒以指拭去她脸上的残泪,苦笑。「这件事我会让罗通去安排,这是他欠我的。」
「答应我……」欧阳水若残泪才刚拭尽,新泪又溃堤流出,湿了彼此衣衫。
童啸寒搂她入怀,试着苦中作乐。「只要别说妳想休了我,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欧阳水若登时又哭又笑,粉拳搥上他的胸口。「你……你从来没有说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