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趁见到她之前的遣段时间裹想清楚每件事。
麦姬。
她的名字在他走过街头之际,像是一连串祷告似的一再跃过他的脑海。就算他不刻意跟人家作眼光接触,他也可以接收到身边路过的行人不时投来的盯视或认出他的惊讶。毕竟,能避免公开露面还是有好处的!他现在总算深刻体会到这点。
不过,想一想,他还是需要这份不算隐私的隐私,因为他心裹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解决!
麦姬……
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简直是场无情的折磨,而他从来就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暴躁易怒,这么不快乐过。办公室裹的每个人都晓得,除非必要,否则最好是别接近他,即使是他的得力助手墨利斯,也刻意地回避他。
他已经害得他身边的每个人每天过著提心吊胆的悲惨日子。他明知道这种情况不该再继续下去。他一定得采取什么方法解决它才行。
但是,截至今天下午,他还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
一切都是始于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情:拆信件。这类纸片有时候也能割伤人,让人痛得要命。下午收到的这封信,也一样割得他血流个不停,于是他赶紧伸手到口袋裹掏出手帕来止血。
不过,直到他看完信,折好之后,他才注意到手帕的角落上,绣著繁复的白色织纹。
这是布里基太太的东西,是她在他舆麦姬前往费城的前夕送给他的。麦姬一定是把它洗干净了,然后和其他的小东西一起放进他的抽屉裹。如今,这样属于过去的东西又出现在他眼前——提醒了他:他和麦姬之间有著多大的差异?
他,同样也曾在过去利用欺骗的手法来保护自己。即使他有麦姬在无形中协助,他还是得捏造一段历史,假扮成一名矿工,告诉别人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故事。而且,他得让大家统统相信这些谎言,才能获得人家的信任。在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告诉别人事实,告诉别人他真正的出身舆来处……因为,这件事实绝对是他们永远无法相信的。
假如麦姬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他说她不是个修女,而只是在一八七五年曾为“墨利游击队”效劳过的女孩子的话,他又会相信她吗?他回想起自己当初对她的反应……麦姬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因为她那身装扮而以不一样的态度对待她——正如同布莱恩他们在一相信他自称是汤马士·卡特,一个来自亚胥兰的矿工身分之后,就以不一样的态度来对待他。
这一切全是谎言……却全是当时必要的方式。
话说回来,就连他自己都一直在做著同样的事情了,他又怎么能去批评麦姬的行为是对或错?!他自己都被迫采取这种同样必要的欺骗手段了,他又怎么能责怪她?!
没错,因为他爱她,他可以立刻这么回答。因为她让他爱上了谎言中的她。
但事到如今,他或许可以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的理由何在了!
修女的身分让她感觉到安全,安全得可以避开他,这个陌生人。他还记得最初那段期间他内心的种种挣扎舆抗拒,就算在他的青春期岁月裹,他恐怕也没有冲过那么多的冷水澡,来洗刷掉自己莫名的罪恶感。
因此,他不得不承认,麦姬或许也察觉到了他这股几乎是兽性的冲动欲望,所以选择了撤退到那片修女道袍的安全保护层后面,遣点他可以接受!他不能接受的是她继续地隐瞒著他,即使是在他们俩发生了关系之后。
如今,每当他一回想起那晚在山泉间的经历,他无不体验到腹部一阵紧绷的痛楚。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之后她还不肯告诉他?!至今,那一夜的情景每晚都会清楚浮现在他眼前,折磨著他。
黑暗之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它,而明知道她就睡在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房间裹,却只会更增添他的怒气。不知道有多少回,他真想一脚踢开那扇分隔他们俩的房门,跟她面对面对质。
知道事实真相还真要命——该死!到底谁是那个埋在墓圜外面的孩子的父亲?!
孩子?!
为什么他不肯对自己承认事实?!事实就是:这才是造成他愤怒的主要原因,因为她曾经爱过别人,爱得足够去怀对方的孩子……而且至今仍在哀伤。
可是,她究竟是为谁哀伤呢?
她又怎么能迟迟不告诉他这件事呢?
当他最后打开他的公寓大门之际,他已经不再怀著过去这几天来一直苦恼著他的那种忧虑舆恐慌感,他几乎是满心期待著要见到她了。
他一踏进家门,那股熟悉的晚餐香味立刻扑鼻而来,令他不由得感叹一声。她老是一直不停地在忙,不停地烹煮,不停地看书,或者是……不停地回避著他。所以,当他一看到她正坐在餐桌边的时候,他确实是有点惊讶。
她的两手正交叠摆放在桌缘,像是已经等待了好一阵子了。而且,他头一次发觉到,她的眼角边居然出现了黑圈圈,她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些压力的皱纹。
他立即感到一股愧疚,为自己造成她今天这样憔悴的模样感到抱歉,同时急欲结束两人之间的这场冷战。
“嗨,麦姬。”他把公事包扔到椅子上,把领带松开来。脱掉外套,对她露出微笑。
她对他的态度转变似乎无动于衷,于是他再试一遍。
“你今天过得如何?”
她扬起下巴,注视著他,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天哪,她那双曾经温柔款款的眼眸裹,如今反映著强烈的哀愁,看得他既震惊又心痛。他不晓得自己怎么能对她做出这么残酷的折磨?!他怎么能用这样的冷漠与沉默来疏离她,而始终不给她机会解释一下?!
“我得跟你谈一谈,汤马士。”
他终于松了口气。“我也想跟你谈一谈,麦姬,我今天下班后一路走回来,终于有个机会可以好好想一想——”
“我要走了,”她忽然打断道,不给他机会讲完,“我今晚就搬走。”
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好不容易才凑成唇形挤出话来。
“你说‘搬走’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你不可以!”
“我是,而且我当然可以!”
他只是继续盯著她,似乎正设法想清楚她的宣言究竟何意?
“为什么?你要到哪儿去?”
不!不能发生这种事!不要在今天!他不是才刚决定要试看看能否解决他们俩之间的问题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我已经找到一个地方可住。”她直截了当地说,简单明了。
“一个地方?”他追问道,“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她为什么能那样平静地坐在那儿?难道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吗?她为什么不跟他吵架!她为什么表现得就好像一切都已经不再跟她有啥相关了?
“在哪儿?”
她耸耸肩。“晅个并不重要。我之所以还待在这裹……我是说,我之所以想留下来再见你一面的原因,是为了要谢谢你这阵子让我暂时寄居在你这裹。我……我很抱歉让你为难,添你麻烦,汤马士,我真的不是有意……我是说,你一直对我非常地好。”
他向前靠近她一步。不!他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麦姬,让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你不能搬出去!你属于这裹。”
她摇摇头,露出苦笑。“不!我不属于这裹。这裹是你的家。我从来就不属于这裹。”
“别再说了!”他在她旁边的餐椅坐了下来,“别这么做好吗?我承认我错了,麦姬,我对你说过不少难听的话。我现在都明白了,嗯,多少有点——”
她的笑容依旧,“汤马士,”她打断道,“请别再说这些一过去事了。我得走了!”
他被她这番话、这副表情,以及这平静的姿态搞得有点恼火了。
“为什么?”他不断地问,“为什么?”
她推开座椅,站了起来。当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触他的脸颊时,他可以感觉得到她正挣扎著想要控制住自己。在她的轻触之下,他忍不住缩了一下,因为那一度曾是无比熟悉的接触,如今却变得如此生疏。
“因为我终于接受了我无法控制命运的事实,我这一辈子都在试图跟它奋战,但是如今我才明白,我还是不能扭转它;而且,连你也不能。我们俩就是不适合,汤马士。”
他跟著站起来,忽然生气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怎么能不带任何感情、任何隋绪地说出这些话引难道你以为你可以就这样子走出这裹,然后忘掉这一切吗?那么布莱恩呢?其他人怎么办?”
她转身离开他,然后走向走廊。
“我目前没办法考虑这些事。”她踏进她房间,他看见她拿起两小包银灰色的购物袋,袋子裹装的就是她全部的东西了。然后,她转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