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炽稍微提高的声音压下她的怒骂。
「妳再不起来,那条蛇就要爬到妳背上了。」
「我才不管蛇是不是会爬到我背……什么?你说什么?」贺兰媛倏地扭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当场吓得魂不附体。
一条颜色斑斓的蛇已经抬高身体,不怀好意地望着她,似乎认为她深具威胁性。
她与蛇瞪视了一会儿。然后……
皇甫炽好整以暇地待在原地,看着她尖叫着跳起来,用力扑进他怀抱。
这次,她没有昏倒,而是哭得浙沥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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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
皇甫炽的房间里透出烛光,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女子的啜泣声,不时还有擤鼻涕的声音夹杂其中。
贺兰媛坐在桌子的一边,双眼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红肿,细嫩的手上捏着一条丝帕,偶尔会看见她用丝帕捣着鼻子,然后便是一阵擤鼻涕声。
皇甫炽坐在对面,一手撑着下颚,修长的手指轮流敲着桌面,黑眸褪去些许狂傲,显得异常幽深柔和,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对面的泪人儿,姿态闲散中带点不羁的散漫。
此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进来。」他从容地开口,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双浸在泪水里的晶亮眼睛。
皇甫府的管家稍微让开,指挥两名仆人进入,看见向来不好客的将军破例在夜晚招待的人是谁时,两道稀疏的眉毛略略挑起,不过他十分守本分,并没有多问。
仆人无声地把两个杯子和一壶热烫的茶分别摆上,另一人则在皇甫炽的示意下,把一个托盘放在贺兰媛面前,托盘里摆着浸过热水的棉布。
「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管家领着两名仆人恭敬地问,眼角却忍不住偷瞄着那个还在啜泣的姑娘。
泪湿的眼睫微抬,一接触到管家的目光,贺兰媛忍不住把脸藏进丝帕里,羞窘的晕红从脖颈一路染上双颊,恨不得能就此闷死。
呜呜呜,时隔八年再见,她多么希望能给这个年迈的管家完全不同的印象,可是……可是……
都是那个可恶的坏蛋、恶毒阴险的小人,她这一辈子都休想摆脱爱哭鬼、鼻涕虫的封号了!
她掐紧丝帕,把它想象成皇甫炽的脖子。
「认得她吗?」皇甫炽出其不意地问管家,脸上的表情看来很愉快。
「认得。」管家忠实地回答,嘴唇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往事历历在目。
眼前的情景熟悉令人怀念,一边是狂傲任性的主人,一边是那个老是梨花带泪,哭得像个小可怜的贺兰家千金。
啊,好像时光倒流,一切都跟八年前一样……呃,基本上贺兰家千金的表现是一如以往「标准」,只不过皇甫少爷就……
他偷偷地眨眨眼,自己应该不是老眼昏花吧?少爷看起来好像十分高兴,眼底的笑意是他不曾见过的。
「媛儿,妳先别哭,妳应该还记得我们家的老管家吧?他特地从洛阳来……」
贺兰媛用尖锐的哭声打断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她的立场。
「我想她的意思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你相认。」皇甫炽淡淡的替贺兰媛解释,心情还是好得很。
「是,我可以理解。」老人家不卑不亢地回答,从将军的表现不难猜出两人的关系。
他是不是应该赶紧通知洛阳的老爷、夫人,两位老人家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他们一直盼望少爷能早日成亲……这大宅也应该找人来整修一下,有些陈旧的家具也要赶快换新,毕竟这是皇甫家独子的婚礼,一切都马虎不得。
对了、对了,还要顺便命人把空的房间整理出来,让小少爷和小小姐一出生就在最舒适的环境成长。
他越想越高兴,脑子里浮现一连串计画,两只眼睛越瞇越紧,仿佛看见一群小孩在花园里嬉戏玩耍的情景。
直到皇甫炽的声音响起,他才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藏起喜悦的情绪。
「你在高兴什么?」皇甫炽好奇地打量管家越咧越开的嘴角。
「没什么。」管家聪明地没有露出任何端倪,「要是少爷没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待会儿他要用飞鸽传书,让老爷、夫人尽速过来主持婚礼。
皇甫炽悄然地注视推门离去身影,对那张喜形于色的苍老面孔感到困惑,不过,这抹困惑没有维持太久,一阵惊人的擤鼻涕声将他所有的注意力拉回。
他专注而怀念地望着那个擤完鼻涕后又把丝帕翻面,默默擦着眼泪的小女人,那模样委屈得让人心疼。
泪花乱转的乌眸,轻咬下唇的贝齿,小巧嫣红的鼻子,八年前这副模样偶尔让他感到有趣,偶尔让他感到厌烦;八年后,同样的模样,却让他兴起难以克制的保护欲。
他从未忘记她。
尽管并不是很刻意,但是在他心中最深处,始终有一个角落收藏着关于她的回忆。
天上的星星,让他想起她晶莹的泪珠:拂晓的浓雾,让他想起她眼眶的水雾,就连看见滔滔的江水,他也是直觉地联想到她同样泛滥的眼泪,尽管那些画面总是在他措手不及时占据他的脑海,但他从来没有因此而觉得不快过。
甚至,每当想起她泪眼汪汪的模样,他还会因此莞尔一笑。
「你高兴了吧?」贺兰媛咬着唇,火大地看着那抹刺眼的笑,身体还余悸犹存的颤抖着。
「是很高兴。」皇甫炽不讳言,黑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贺兰媛倒抽了一口气,气愤地瞪圆双眼,毫不迟疑地起身。
「妳去哪里?」反应灵敏的皇甫炽在第一时间用身体挡住她。
贺兰媛不回答,一个劲儿往前冲,只见她往右,皇甫炽也跟着往右;她往左,皇甫炽也跟着往左,无论她往哪个方向,高大顺长的身躯总是比她快了一步。
「闪开!」贺兰媛低吼,粉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气愤过了头,她早就忘记以前的她在皇甫炽面前是多么懦弱,别说吼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这么晚了,妳一个人回去很危险。」皇甫炽淡淡地开口,双手环胸,知道这个女人只是意气用事。
什么?这家伙居然还有脸说,这世上有什么比他还要危险的?
「闪开啦!」贺兰媛气得伸手推他,却发现自己这么一点微弱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这个强大的男人,她喘着气,脸上又多了一层红晕。
「先别冲动,妳忘了妳很怕黑吗?」皇甫炽提醒她。
一听见「黑」这个字眼,贺兰媛忍不住缩起肩膀,打了个寒颤。
「现在是三更半夜,外面漆黑一片,妳敢一个人走回去吗?」
三更半夜?漆黑一片?
这几个字眼引发贺兰媛恐怖的联想,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孤伶伶地走在无人的街上,无数的妖魔鬼怪在身后觊觎她的可怕景象。
这么一想,刚才不顾一切的冲劲倏地消失,湿湿的水眸偷偷地瞥了一下外面,沉沉的夜幕像个洞口大开的无底深渊,弥漫着骇人的诡魅气氛。
她迅速下了决定,咚咚咚地跑回原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鼓起脸颊生闷气。
在她的身后,那双始终在她身上打转的黑眸闪着愉快的得逞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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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炽移动脚步,步履沉稳的来到她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顺手替她倒了一杯茶。
「来,喝杯茶。」
淡色的茶水诱惑着口干舌燥的贺兰媛,她迟疑了一会儿,随即伸出手,拿起眼前的茶杯。
杯子里的茶三两下就被她喝光了,她放下杯子时,粉色舌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皇甫炽的黑眸在瞬间变得炯炯发亮。
「擦擦脸吧。」
这次,皇甫炽把装着温热棉巾的盘子推到她面前。
可疑的殷勤换来贺兰媛狐疑的一眼,她思索了一下,终究抵不过想要把脸擦干净的欲望,伸出手把棉巾取过来。
热热的绵巾敷在脸上的感觉让贺兰媛舒服得想叹气,她轻柔而仔细压着、擦着,让棉巾在肌肤上细细移动,不遗漏任何一处。
皇甫炽低眉敛目,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擦完脸后,贺兰媛还顺便擤了一个好大的鼻涕,才像泄恨似的把棉巾啪的一声丢回盘子里。
「公平一点,媛儿,那条蛇是妳自己带来的。」皇甫炽说着,端起自己的茶,隔着热雾,含笑地注视她。
贺兰媛恼怒地哼一声,瞪着茶杯,无法反驳。
唉,她也算得上是十分悲剧性的复仇者了,各种想象不到的倒楣事都在她身上发生,她开始觉得复仇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跟她八字不合……不,应该是说,所有跟皇甫炽这三个字沾上边的东西都有着不祥的魔咒,让人一碰就倒大楣。
越想越窝囊,她生气地把茶杯拿过来,发出好大一声「叩」,然后抓起茶壶替自己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