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捧着锦盒,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那个……柳夫人……」
「管家还请留步,送到这儿就行了。」她不着痕迹的打断,接着转身,在小丫鬟的伺候下,走下门前阶梯,坐进轿子。
管家捧着锦盒,目送轿子离去,心里还在担忧着,这事没办妥当,该怎么跟主人交代,却浑然不知,这一切早已落入主子眼里。
二楼的绮花窗前,身穿黑衣的男人,静默的站在那里,看着她走出门、看着她拒绝、看着她离去……
一切,似曾相识。
每次见她离去,他就会再度体验到,那五内俱焚的痛。
夜色之中,轿子逐渐远去,月光盈盈洒落一地,银白得像那个下雪的夜。
直到那顶轿子,消失在街尾,他仍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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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风家对她的礼遇,远比先前来得殷勤。
每日她踏出家门时,轿子早已在门外等候,送着她去熬粥,再送她回饭馆。每回宴席过后,也是由轿子送她回去,从不曾让她走过一回夜路。
那次宴席过后,一个月之内,风家又招待了宾客数次。
每一回画眉都处理得妥当完善,让宾主尽欢。但这么一来,她每日要照料餐馆,又要到风家熬粥,遇着宴席时,工作量更是倍增,等于是蜡烛两头烧,几次下来,她也渐渐觉得吃力。
某次,宴席结束,气候燠热,她额上的汗珠未擦,踏出风家时,偏又吹着了一阵夜风。
起初画眉也不在意,但是,第二天她就隐约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整日头重脚轻。
到了第三天清晨,她已经头昏眼花,全身酸疼,病得几乎下不了床。
画眉强撑着起身,忍着一阵阵不适,写下熬粥所需的材料,跟各项步骤,交给照料她起居的小丫鬟。
「莺儿,妳把这个交给轿夫,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能过去,请大厨照着这方式熬煮。」只是说话,就要消耗她不少力气。她抚着胸口,微喘的再说:「过几日我身子好转,再登门致歉。」
小丫鬟捧着字条,咚咚咚的跑出去,对着轿夫,一句一句的重复画眉的话,没有半句遗漏。
等轿夫扛着轿子离去后,小丫鬟才又跑回来。
「夫人,我先扶您回去躺着吧!」莺儿年纪虽小,但是聪明体贴,将画眉伺候得无微不至。「您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煮些清粥,您多少吃一点,这病才好得快。」
画眉虚弱的一笑,卧回床榻上,倦累的闭上双眸。
只是,她才休息了一会儿,连莺儿的清粥都还没煮好,门外的骚动,就让她惊醒过来。
莺儿匆匆跑了进来,喘着气报告。
「夫、夫人,风家的老爷子来了!」
她的雇主、她的房东,那个被人们传说,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神秘富豪,竟然会大驾光临,来到她这小小的院落?
画眉撑起虚弱的身子。
「莺儿。」
「在。」
「替我更衣梳妆。」
「但是,夫人,您需要休息……」
「贵客来了,我不能失礼,至少得去致谢才行。」
莺儿嘟着小嘴,虽然不赞同,但仍拿出衣裳,迅速替画眉更衣梳妆。
半晌之后,画眉才踏进洁净俭朴的客厅。她虽然打扮妥当,但是服贴的衣裙,梳整后的发,更衬得她病容苍白,更惹人心疼。
男人坐在椅上,黑纱笠帽后的眼,看着她虚弱的走近,心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风爷,多谢您还特地走了这一趟。」她挤出笑容,轻声说道。
他嘶哑的问:「妳病了?」
「只是略感不适,只要休息几日就——」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眼前一花,晕眩得站不住。
下一瞬间,那个身形佝凄、被众人传说身染重病的神秘富豪,突然闪电般起身,以极快的身手,接住她瘫软的身子,将她抱入怀中。
「卧房在哪里?」嘶哑的声音响起。
莺儿被这景况,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眼儿眨啊眨。
「呃……在……就在里头……」她撩开门帘,替他带路,眼睁睁看着风老爷子把画眉抱进卧房。
虽说,风老爷这举止,极可能只是出于关心,但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合宜了。
被揽抱住的画眉,喘息着想拒绝,但是却又虚弱的说不出话来。
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被放下,平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他已经抱着她,放回了床榻上。
或许是病得太厉害,朦胧之中,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的怀抱,有些似曾相识,像极了另一个男人——那个她曾经深爱过,却又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她太深太重的男人……
她抗拒着,不再去想。
长长的眼睫,如蝴蝶羽翼般眨动,一会儿之后才睁开。她病得有些蒙眬的视线,望见床畔的黑色身影。
「风爷,抱歉……」她挣扎着开口。
「别说话。」嘶哑的声音,靠得很近。「妳不舒服,就歇着。」他掀开柔软的被褥,覆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
站在门外的莺儿,眼睛瞪得更大,一句话也不敢吭。
呜呜,怎么办,她好担心夫人,但是风老爷子又好可怕!她扯着门帘,站在原地探头探脑,既担心又害怕。
黑纱笠帽微侧,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即使隔着黑纱,也让莺儿吓得连退好几步。
「我带了补汤来,搁在厅上,去温热过,再拿进来。」嘶哑的声音,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严。
莺儿哪敢拒绝,立刻点头如捣蒜。
「是!」
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匆匆跑了出去。
卧房里头静了下来,只有画眉浅浅的呼吸声。
倦累让她再度闭上眼睛,她察觉得到,他还留在房里,没有离去。照理说,卧房内有着一个男人,肯定会让她紧绷得难以休息。
但是,不知是因为病得太重,或是其他的原因,纵使知觉到,他就站在床边,她却只觉得安心。
不应该是这样的……虽然他身有残疾,但是再怎么说,他都是个男人……
她知道自己应该起身,开口请他离开,却没有力气。
一条温热的毛巾,覆上了她的额。某种暖烫人心,又有些熟悉的感觉,迷惑了双眼紧闭的她。
不是他……
不是他……
不是他……
这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男人。
她的心疼痛着。
不要想……
不要想……
不要想……
她反复告诉自己,却又无法不去想。
即使床畔的男人身上有着的是浓重的药味,但她却仿佛嗅闻到,倚偎在另一个男人胸口时,那眷恋而熟悉的味道。
幻觉变得太过真实,让她的心更痛。
一滴泪,悄悄溢出眼角。
男人温柔拭去那滴泪。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脸。
曾经,他也曾如此怜惜她。
但,那都已是曾经。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她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
他并不是他。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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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纱笠帽后的眼注视着她,看见那滴泪。
他伸出手。
他那骨节扭曲且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拭去那滴泪,然后轻覆着她的肌肤,重温她的柔软。
她的柔软、她的香气、她的一切,是他的渴望、他的奢求,凭借着对她点点滴滴的回忆,他才能走过生死边缘,是对她的思念,在他濒死之际,仍强烈支撑着他。
终于,他活了下来,还找到了她。
而她,却已不再属于他。
是他。
是他。
是他。
他多想告诉她真相,却又知道,只要知晓他的真正身分,她就会气愤的转身离去。
曾经,她是属于他的。
如今,她近在眼前,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只有在她昏迷时,他才能伸出手,才敢这么触碰她、轻抚她。
这些日子以来,他多想再将她拥入怀中,将她搁在胸前,那处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为她挡风遮雨,每一天、每一刻、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心跳。
天啊,他是那么想……那么想……那么想……那么想……那么想……
想得连他的魂魄,都几乎要碎了。
画眉。
画眉。
画眉。
他的画眉……
「柳夫人。」门外传来叫唤以及脚步声。
他迅速的缩回了手,转过身来,看见烈烈的阳光,将一个男人的身影,映在门帘上头。
「柳夫人,是我。」那男人说道。
门帘上头,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的靠近。
「刘大夫,您来啦?夫人正在房里休息。」莺儿小心翼翼的说道,手里还拿着扇子。见着了熟人,她心里踏实多了。
「那,我就等柳夫人起来,再——」
「不不不,请您现在就进去!」莺儿连忙说道,就希望大夫进卧房去,才好替她壮壮胆。「请进吧,夫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您啊!不然怎会今儿个一早,就要我去请您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