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稍微烫着了。」
「在哪里?我看看。」
董絮伸出右手,娇嫩的指尖有些微红。夏侯寅握着她的手,仔细的端详着,仿佛那碗汤,烫伤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他的心。
然后,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画眉,眼里满是责备。
偌大的厅室也陡然安静下来,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静默不语,瞧着这一幕景象。
众人的沉默与注视,以及夏侯寅眼里的指责,仿佛利刃一般,残忍的戳刺着画眉。瞬间,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抱歉,」她匆匆说道,声音微弱且颤抖着。「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接着,她像是被狼追捕的兔子,迈开颤抖的步伐,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大雪纷飞。
画眉几乎是逃回梅园里。
离开大厅时,她就醒悟到了。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要走。
不论走去哪里好,她只求能离开夏侯家。她再也无法承受,跟他们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一次又一次,看着他们相互微笑、注视……
她用颤抖的双手,撑着桌子,低垂着头,眼中的泪几乎就要落下来。
蓦地,脚步声响起,没一会儿,木门就被推开。画眉抬起头来,看见了夏侯寅。
这是冬至之后,他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
那张熟悉的脸上,有着她不熟悉的表情。他黑眸黝暗,阴沉的注视着她,表情愤怒,眼里有着比愤怒更激烈深沉的情绪。
「妳弄伤了她。」他开口就是责备。
「如果我真心想伤她,就不会弄得连自己也一身湿。」她武装起自己,镇定情绪,冷淡的回答。
他瞇起双眼,看了她半晌,才徐声说道:「好,妳承不承认都无妨。」
她挺直肩膀,站得笔直,直视着他的眼睛,努力不被他话中的暗示刺伤。「你丢下客人跟心爱的小妾,就为了追来责备我?」
「不。」他慢条斯理的回答。「我有事跟妳说。」
「什么事?」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的宣布。
「她已经有了身孕。」
身孕?!
董絮有了身孕?!
一阵晕眩袭来,画眉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当场软倒。
董絮入府至今,不过才三个多月,他们是什么时候……他……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她虚弱的摇头,就算事实摆在眼前,却还是难以置信。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我是。」
「那么,这八年算什么?」八年的恩爱夫妻,却比不上一个刚入府三个多月的妾。
难道,真的应验了那句「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
夏侯寅的双眸,变得更深幽无底。
「我不是没给过妳机会。」他直视着她。「我也等了八年。」
她摇摇欲坠,全身颤抖着。
他又说道:「夏侯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手上。」
「所以,你不能对不起夏侯家,却可以对不起我。」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
她细瘦的双手,在桌面上紧握成拳,揪紧暗色花缎。他却还不放过她,继续说道:「我已经做了决定,要将她扶正。」
她深吸一口气。「那我呢?你又打算怎么安排。」
夏侯寅看着她,然后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上头是他银钩铁划的字迹,写着「休书」二字。
他要休了她?!
难怪,他先前会要她将所有商事教会董絮,还将那些工作,一桩桩、一件件的,从她手中逐次逐次拿走,让她在夏侯家中的重要性,再也无足轻重。
他是最好的商人,不但事事周延,就连休妻,也是步步为营,仔细推敲计划过的。
如今,就算他休了她,也不会对夏侯家,带来任何影响。
她早就该知道了。一切是那么的显而易见,而她却盲目到,愿意听信他所说的每句话,信了他的借口。
所有的情绪,都被麻木取代了。画眉看着那封休书,没有落泪、没有哭闹,反倒异常的冷静。
她抬起头来,看着夏侯寅,并不伸手去接。
「念出来。」她要求。「我要听你亲口念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抽出休书,在眼前摊开,然后那曾经温柔关怀,偶尔会提醒她,记得添衣添食,别冷着饿着的沉沉嗓音,一字一句的念出那封休书的内容。
「柳氏画眉,嫁入夏侯家多年,未曾有子,故以此休离书为证,从此断绝夫妻之名,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书人,夏侯寅。」念完,他用那只曾为她簪发的手,递出那张休书。
休书上头,早已按了他的指印。
她看着那封休书,久久无法动弹。
作梦也想不到,八年的恩爱夫妻,换来的竟是一纸休书?
她以为自己了解这个男人。
她以为他们心心相映。
她以为这一生一世,都会与他生死相随。
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以为」。
是她咎由自取,引妾入室,怨得了谁?
「好。」她接过休书,忍着眼里的泪,甚至还露出微笑。「好。」她又说了一次,仔细折好休书收妥,才从袖子中,拿出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
「这是夏侯家阁楼的钥匙,」她看着他,将钥匙搁在桌上。「还你。」
夏侯寅冷着脸,拿出一迭银票,以及一张船票,一同搁在桌上。他不去拿钥匙,只是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声调冰冷。
「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还有船票,妳全都拿去,今晚就走吧!」他背对着她,声调比寒风更冷。「我不希望妳继续留着,免得再伤了她。」
「别担心,我这就走。」画眉抬起头,朝着他的背影,看了最后一眼。「船票我拿走了,但这些银票,你全都留着吧!」她拿着休书以及船票,其余什么也没拿,转身就往外走。
梅园里,名贵的梅花一株株静立着。
她走到一株梅花前,折下一段梅枝。当年嫁进夏侯家时,她就带着这株梅枝而来,如今她要离开了,也要将梅枝一并带走。
雪花一阵一阵的飘落,她踏过积雪,避开灯火通明的大厅,径自朝大门走去。才走到门前,管事已经追了出来。
老人家的手上,拿着一柄伞,以及她平时天冷时会穿着的那件外裳。
「夫人!」管事喊道,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几道泪痕。「夫人,让我……让我……让我送妳出城吧!」
「不用了。」
「夫人……」
她自嘲的一笑。「我已经不是夫人了。」
「不,夫人永远是夫人。」管事坚持,固执的要替她披上外裳。「外头天正下着雪,您不让我送,至少也把外裳穿上。」
画眉淡淡一笑,不再拒绝,披上外裳后,又要往外走。
「夫人,」老人又唤,老泪纵横。「伞也拿去吧!」
「不用了。」她摇摇头,对着老人微笑。「管事的,此后可要保重。」说完,她就踏入茫茫大雪中。
雪一阵又一阵的下着。
年关将近,又已经入夜,大雪逼得行人早已全数走避。大道上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小小的脚印,在雪中印得很清楚。
风雪飘扬在天际、在城中。
她的胸口闷闷的疼着。
这心,会不会真的裂出血来?
雪花飘落,逐渐覆盖了足迹,她直视着前方,愈走愈远、愈走愈远,一次都不曾回头。
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第七章
风雪飘扬在天际、在城中。
雪花从敞开的窗口飘进,落进夏侯家粮行的二楼,也落在一个男人的肩头。他站在窗前,不畏风冷雪寒,静静的矗立下动,看着大雪之中,那纤弱的身影愈走愈远。
他看着她离去,清朗的面目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星眸,在她踏出夏侯府后,才卸下重重伪装,泄漏出五内俱焚的剧痛。
管事走上二楼,来到他身后,还用手擦去泪痕,哽咽的开口。
「虎爷,夫人已经离开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夏侯寅没有回头,仍注视着雪地里,她逐渐消没的背影。
「是。」
「派人跟上。」
「已经跟上了。」
「别让她出事。」
「知道了。」
始终站在角落的董絮,神情不舍,眼里也有泪。她望着窗外,心痛如绞,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的问:「虎爷,真的非得这么做吗?」
这段时日以来,夏侯寅的吩咐,她全数照做,不曾质疑。但今天晚上,当画眉真的离去时,她几乎无法承受心中的自责。「虎爷,或许,您现在追上去,跟夫人解释清楚,就还来得及……」
「不,」夏侯寅摇头,「来不及了。」
只要能保住画眉,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的确是无所不用其极。他太了解她,也太懂得她,知道该怎么做,最能让她心寒、最能让她心痛、最能让她心死……
曾经,他想将她护卫在怀中,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