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
「来来来,这没酒,咱拿面汤敬你老兄!」
「哈哈哈~~痛快干了吧!」说着,两名汉子各举着大碗碰了碰,也不怕烫,仰头咕噜咕噜地灌起面汤来。
这一方,被称赞是「天大的好人」的殷落霞仍动也没动地杵着,清素面容静谧谧的,没什么表情。
她不是好人,她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家好,怎是好人?
她若是好人,三年前就不会这么刁难人家,明晓得他喜爱那可人意儿的好姑娘,他要替人求药,她给,却固执地要他付出代价。
她想看他挣扎、看他后悔、看他的无可奈何。
呵……她的恶意,他瞧出来了吗?
这样的她,怎地被称作好人了呢?
荒谬得教她想笑啊……
怔怔思索,如何也想不通透,殷落霞轻眨眼睫瞧向江面,迷蒙江色与锦红霞天相映,美亦孤寂。
随即,她又调回头,对着那群汉子淡然启唇。「请问,这儿有篷船出租吗?」
她想,那美亦孤寂之处,很适合今夜的自我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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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落霞到底租不到船,毕竟武汉码头这儿不兴租船的行业,至于那些送往迎来的渡船,要坐船可以,得连船老大一块儿带在身边。
但,到得最后,殷落霞仍独力撑着小船往一片凄濛的江心去了。
那艘小型篷船是码头工人不知使了啥劲儿替她弄来的,船身细长,乌篷搭得较低,单人操作起来也较不吃力。
小小篷船借她月夜游江去,可没收她半毛租金,只是她坚持要自个儿行船,一群汉子挑高粗眉轮流劝了一轮,还是没能打消她的念头。
「没事的。」她喃喃地告诉自己,用力地摇动大橹。「没事的……」只要让她静下心来仔细斟酌,把那些早该厘清的东西好好想想,一切就没事的。
自前两天夜里,杜击玉在小亭里道出即将出嫁的事儿,男子的铁箫音韵几一入夜便幽幽而起。
不能再听了……那轻泛在夜中的幽调太孤伤,仿佛极力压抑着心绪,有着旁人不懂的渴望,于是在进与退间,所有的情意无处宣泄,便无可奈何地融进铁箫清音里。
她不能再听,也不敢再听。
整个行会里,似乎只她受了这般影响,对这接连两夜的清韵,旁人全没放在心头,生活作息不都如寻常模样?是她在不知觉间允许自己陷落下去,才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有种近乎灭顶的绝望。
所以……得逃呀!逃到一个静谧谧的所在,不让那恼人的曲调追来,她才能稍稍喘息。
此一时分,夕日落下,天色灰沉,江面上似起薄雾,小小篷船在江上显得孤零零。
她不知船是否已在江心,扶着大橹,她喘息不已,掌心有些儿发麻,虎口似乎磨破皮了,而臂膀也感到微微酸痛,心中不禁苦笑。
她哪个时候变得这么弱、这么娇贵了?技巧不好、气力又不足,撑不到半个时辰就掌控不住了吗?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呵呵,这想法很美啊,她一直以为靠她自个儿便能办成,是不为也,非她之所不能也。
十五岁出大雪山,没谁相伴守护,她不也是一个人只身在外、大江南北地闯游?是后来遇上义兄,她才在武汉有了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仍是潇洒、孑然的个体,她心如深渊,静然无波。
然后,是三年前,那男子的出现。
她把他死扣在身边,也让自己太过习惯他的存在,不觉间变得「娇生惯养」了。反正有他在,什么粗重的活儿全教他一肩担去,她还烦恼什么?
他是投进她心渊里的石子,沉得越深,她越能感觉他的存在。他化作她的一部分,让她感到酸涩、疼痛,又不能弃舍。
所以,习惯真是件可旧的事。
所以,她算是作茧自缚吧?
心乱如麻……这无力回天的心乱如麻……她唇角幽笑,没了力气干脆就放手让小篷船随波逐流,高兴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她不在乎。
入夜的江面更寒几分,她不愿躲进篷子里避寒,因月色极美,一江孤沉的幽静,让她淡淡笑着又淡淡叹息。
曲膝坐在船板上,她打开之前沽来的酒,浓烈酒香教她秀鼻用力嗅了好几下,双手捧着小酒壶,仰首灌了一口。
「咳咳咳……辣……咳咳、咳咳……」说实话,她还是头一遭饮烈酒,这二锅头比她自酿的蛇胆酒还要猛上好几分,辣得她喉咙到肚腹像被火烧一样。
「咳咳……我没那么娇弱、没那么不中用!」同自个儿赌气似的,她深吸了口气,捧着又灌下两、三口。
「呼——」这回,酒汁依旧辣呛,但身子已渐渐习惯那份烧灼。
瞧呀!她说得没错吧,习惯真是件要不得的事呵……低低笑着,感受到一股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清容如绽开的红花。
「心里头不欢畅得饮酒,心里头好快活更得饮酒,酒——呃!」她不文雅地打了个酒嗝,觉得顺喉,又吞了不少口,跟着瞇起凤眼吃吃笑了。
「有酒真不错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唔!同、同销万古愁,同销万古……万古愁……呵……」
素身一斜,竟顺势倒卧下来。眨眨眸子,她迷蒙地瞅着那轮月儿。
动也不想动,蜷缩的慵懒姿态在月下轻镶白光,船在江面上无依无靠地悠转,她发现那月娘也跟着打起转儿了。
「唔……」她又咧嘴,喝了酒的她变得挺爱笑的。
有些困,她合起眼。似睡未睡的,也计量不出过了多久,直到船身碰着了岸,才将她稍稍震醒过来。
撑着身子坐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芦,满满的一片,好美的一片,摇曳生浪的芦花儿仿佛在向她招手。
她跟跟跄跄地爬起,跳下篷船时没站稳,还结实地摔了一跤,所幸是湿润的泥地和柔软的芦苇,她没怎么摔伤,可素衫下襬裂了一长口子,袖子和膝处弄脏了,连额头也抹上一块泥。
「呵呵……对了,忘了拿酒啦……」随意往脸上抹了一把,她喘了口气,脚步不稳地回过身。
这一瞧,她怔了怔,傻呼呼地杵在原地,迷蒙秀脸上的笑带着浓浓憨气。
那小小篷船不肯搭理她啦,竟又随着水流漂开,荡呀荡地,缓缓隐入幽夜的江雾里。
「唉……」叹气是为了那壶酒,好像还剩半壶呢!
又是憨笑,她摇摇晃晃地走入长满白芦儿的坡岸,那些芦花同她的腰一般高,隐隐约约,似漾着凄清气味。
脚步陡地一颠,她再次跌跤,倒在软软的白芦儿上。她翻过身躺成「大」字,仰望着,瞧见月娘还是挺重义气地追随着她,没像那艘小篷船,带着她的酒私逃去啦!
脑子昏沉,身子却暖暖又轻飘飘的,她嘤咛了几声,觉得压在底下的芦花好软,软得让她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这儿真好,没有琴音,更没有箫声,这儿真好……
或须臾、或许久,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来人似乎很急,那步伐凌乱又沉重,把她给吵了。
「唔……」她刚刚睁开眼眸,前方及人腰高的芦苇恰被一双大手用力拨开,男子伟岸身影陡现。
「落霞?!」
谁?
她身子忽地一颤,下一瞬,那高大身影已挨近过来,背着光的峻颜上,那对深瞳显得特别炯明,正上上下下、仔细又迅速地端详着她。
他双掌像是极想碰触她,却不知该如何下手,那僵硬无比的神情从未有过,好看的下颚线条此时绷得死紧,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天莫不是要塌下来了?
他喉结蠕了蠕,胸口起伏甚剧,硬是压下激动的心绪。「哪里受伤了?告诉我。」该死的!她到底伤着哪里?
裴兴武忽地扳正她的脸容,见她意识不清,浑身如此狼狈,心里烬管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仍沉声又坚定地问了一遍:「落霞,看着我,妳哪里伤着了?」
殷落霞愣瞅着那不该在这儿出现的男人,脑子里好几个结没能解开,定定地说不出话。
裴兴武再也等不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头往她后脑勺摸索,没寻到什么肿块后,那双大手又移向她的四肢和躯干,毫不避讳地碰触。
当他的手指按在她双乳下端时,她心猛地一震,倒抽了口气,这才清醒了几分。
「我、我没事,没事……」稍退的酒意似又涌上,她双颊出奇殷红,挣扎地欲要坐起。
裴兴武扶住她的腰,那藏在书生宽袍下的女性曲线柔软却过分纤细,他眉峰成峦,阴郁地盯着她红得极不寻常的脸蛋。
「妳喝酒?」而且是烈酒。心中稍定,他终于嗅到浓烈的酒气。
「我没……」她下意识想否认,可教他双目一瞪,话竟卡在喉头吞吐不出。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