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一株梅花下,垂着小脸,望着地上零落的花办,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现在才要我对你和颜悦色,难道不觉得太晚了点?”他们已经斗了十年了,除了这些愤怒与猜疑,她其实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隐约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事情,该要发生,却没有发生。两个人都不服输,一再争斗,没有人肯先低头、肯先承认,于是就在这死胡同里,一困就是十年——
金金转过身,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赫然发现他胸膛上有着一大片刺眼的鲜红。
是血?!
“你怎么了?”她大惊失色,俏脸发白,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想也没想就扑上前去,小手拉开他的衣襟。“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你刚刚是去了哪里?是伤在哪里?”他的衣衫湿濡,才一碰就染了她一手的血。
金金无法克制的颤抖着,把严燿玉推到墙边,瞪大眼睛,想找出他究竟是伤在哪里。
老天,他伤得很重吗?这么多的血,他——他——
咦?
她搜寻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小手摸着他结实的胸膛,从上摸到下,再从左摸到右,彻底的找了一逼,小脸上的焦虑逐渐转为狐疑。
怪了,没有?
严燿玉整个人完好无缺,裸露的胸膛和小腹,连一丁点擦伤都没有,结实优美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金儿。”他轻轻唤道。
她粉唇微张,呆愣的抬起头来,两只小手还搁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直到这会儿才知道,染在他衣衫上的,并不是他的血。
严燿玉嘴角一勾,黑瞳深幽,哑声缓缓开口。
“如果你很急,我们可以进房去,看是你的房间,或是我的房间都无妨,我不介意你继续。”他何止是不介意,简直是欢迎之至、求之不得!
她闪电般缩回手,满脸通红的连退好几步,终于想到这举止有多么莽撞不得体。
一瞧见他胸上的血,她就乱了分寸,急着检查他的伤,硬是把他压在墙上,还当场剥了他的衣裳,让他上身裸了大半,要是让别人瞧见,肯定要以为,她正在“非礼”他——
一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她就忍不住想躲进被窝,羞窘的大叫。
“胡说,谁要跟你继续。”她胡乱说道,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急冲冲的回身要走。“夜深了,我要回房歇息了。”
这会儿,无论是周谦还是生意,全都被她抛到脑后了。她极为难得的,率先打了退堂鼓,急着想避开他。
严燿玉仍靠在墙上,维持被她摆布出的“香艳”姿态。
“金儿。”他又唤道,虽然只是简单两个字,那语气却亲昵得让人脸红。
“做什么?”
“你走错了,百花斋在另外一边。”他含笑提醒。
金金深吸一口气,仰起小巧的下颚,维持残余的尊严,镇定的往回走。
直到拐了弯,确定那双黑眸再也瞧不见她时,她才拉起裙摆,红着脸落荒而逃。
第八章
初雪融化,落滴湖中。
周谦的府邸筑在烟波浩渺的湖中,富丽堂皇的程度是不用多说了,不同于北方高宅大院的是,这宅子内共有二十四座桥,不论是曲桥、拱桥或是廊桥,座座都是精雕细琢。
倚虹桥旁的水心榭,今夜点上宫灯,铺上锦褥。外头还朔风紧刮、银雪纷飞,水心榭内却烘着碳火,暖如春天。
周谦下令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奴仆们格外慎重,忙进忙出,端上各式珍品佳果。
一个冰裂大瓷盘被搁上桌,盘里是鲜美的荔枝,壳如红缯、膜如紫绾、果肉洁白如冰雪。这种只产于夏季的水果,要保存到这大雪纷飞的隆冬,需要许多麻烦的功夫,极不容易。
身为主人的周谦,坐在主位上,最得宠的十夫人则倚偎在他怀里,一双兰花指慢慢剥着荔枝。
周谦笑意盎然,指着桌上瓷盘。“这个冰裂瓷盘,钱姑娘想必是不陌生吧?”
金金挑起柳眉,从容回答。
“这是南宫家窑场里的作品。”
说起南方最好的瓷器,那就非南宫家窑场的莫属,许多高官的府里,都是非南宫家的瓷器不用。半年多前,钱家开始大量收购南宫家的瓷器,运送到北方贩售,两家合作愉快,赚得不少利润。
周谦点点头,还瞄了严燿玉一眼,那笑容变得幸灾乐祸。
“怪了,严兄啊,我记得,京城里的瓷业,原本该是由严府独占鳌头,怎么如今反倒让钱家抢了?”
独门生意被抢,肯定是损失惨重。只是,钱家次女银银,如今可是南宫家的少夫人,全家疼宠极了,身为长姊的金金一开口,言明有意购买瓷器,南宫家哪可能说个“不”字?
客座上的严燿玉,修长的指拙著杯,轻晃着杯中色如琥珀的女儿红。
“我跟金儿,是谁得到这桩生意,都没差别。”他刻意把对她的昵称,唤得格外亲昵,暗示两人之间关系匪浅,不分彼此。
“是吗?对我来说,差别可大了。”金金笑靥如花,眼里却进出点点火光,藏在丝裙下的腿儿,朝他重重一踹。
桌子稍微晃动,一颗荔枝滴溜溜的滚了出来,严燿玉却是皮厚肉粗,全然不觉得疼,还对着她宠溺的一笑。
“金儿,别这样,还有外人在场。”他轻声说道。
这不要脸的家伙!
她眼儿一眯,再接再厉的又是一踹……
咦?
绣鞋儿没踹着任何东西,脚踝处却陡然一紧,铁条似的钳制,箍得她无法动弹,根本抽不回腿儿。
严燿玉黑眸灼灼,握住她自投罗网的腿儿,沿着红绸罗袜,滑过她的小腿,粗糙的指腹最后逗留在最细嫩的腿窝,悠闲的摩挲……
火燎般的触感,从他接触过的地方传来,让她全身一颤,又羞又怒,凤眼喷火的瞪着他,恨不得用筷子在他身上戳几个洞。
桌面上看似平静,桌面下却热闹得很,周谦全看在眼里。他抓着十夫人的手,低头吞下一颗荔枝,换了个话题。
“今早官府传来消息,说是枭山上的贼寨,一夜之间让人给剿了。”他举杯喝酒,神情中透露出几分的佩服。“匪徒们聚到官府前,跪地自首。至于盗匪头子,则是被人卸了一条膀子,连同证物,一起扔在城门口。”
一个让官府头疼不已的贼寨,竟在一夜之间,被剿灭得干干净净,这件事传遍大运河两岸,人人议论纷纷。
严燿玉神色如常,那张俊脸没有泄漏任何端倪,大手倒是放开她的腿儿,端起酒杯啜饮。
“官府会怎么处置?”
周谦又吞了颗荔枝,视线在两人身上转过来又转过去。
“罪证确凿,绝对是秋后问斩的下场。”当然啦,这也要看那个只剩半口气的盗匪头子,是否还能撑到秋后。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金金问道,想起昨夜在月光之下,严燿玉胸前那摊来历不明的血迹,当时他身上没有伤,却染了一身的血。
会是他吗?
是他在一夜之间敉平那个贼寨,擒下那个曾经伤了她的盗匪头子,替她报了仇?
“匪徒们吓破了胆,只敢透露那个带头剿匪的,是一个全身白衣、残厉如修罗恶鬼的男人。”周谦还记得,传话的人一脸不可置信,怀疑匪徒们是在胡言乱语。
十夫人听得心惊胆战,偎进丈夫怀里。“听起来,这人甚至比那些盗匪还吓人呢!”
周谦拥着美人儿,瞄了严燿玉一眼,没有笨到在这时揭晓谜底。“据说,他手舞长剑,气势冷绝,骁勇得无人能敌,一个时辰不到,整个寨子就让他剿了。”
唉,替一个女人报仇,比当初抢回赈银,所费时间更短,由这点就不难看出,那女人在他心上的分量有多重了。
“别说了,说得让人家心里好怕。”十夫人娇瞠着,小手捣住周谦的嘴。
“好好好,不说不说。”周谦猛点头,扬手招呼。“把菜端上来,可别饿着我的贵客!”
丫鬟们连忙撤下桌上的瓷盘,铺上锦布,再摆上几副精致的餐具。等在门外的奴仆,则端着香味四溢的佳肴,鱼贯而入。
十夫人一瞧见菜肴上桌,娇媚的脸儿唰的变白,火速跳出丈夫的怀抱,一边后退一边吞吞吐吐的解释。
“呃,我有点事,所以……呃,先行告退……”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拎着裙子,飞也似的逃了。
周谦不以为意,像是早已习惯这类事情,他举起筷子,津津有味的进食,还不忘兴高采烈的招呼着。
“来来来,两位别客气,这几道都是我府里才有的好菜,包管你们吃了后回味无穷。”他得意至极,频频示意两人用餐。
金金敷衍的一笑,心有旁骛,还在思索贼寨被剿,是否与严燿玉有关。她漫不经心的举筷,挟了一块入口,红嫩的嘴儿轻轻咀嚼……
平静的小脸,倏地转为惊恐。
老天!
这是什么?!
她小嘴微张,舌头发疼,像是一股火从嘴里往脑子里冲,烧得她脑中发白,差点不顾礼貌,当场把那口食物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