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腹中胎儿的踢动,锁烟收回手,轻轻抚摸着圆圆的小腹。
这孩子很活泼,从有胎动开始就没停过动作,孕吐也是从他走了之後才开始的,孩子六七个月的时候,她几乎无法从床上起身,这小宝宝像他的阿玛,折腾人的本事也是一脉相承。
锁烟温柔地抚慰着腹中的小宝宝,拿起一旁篮中刚纳好的一双小红鞋,轻轻放在圆滚滚的肚皮上,默默地和小宝宝对话。
宝宝,你要快快长,阿玛和额娘在等待着宝宝的降生喔……泪水眨了下来,锁烟仍是强笑,阿玛在外面打仗,所以不能来看宝宝……可是……可是……她好想他,思念一点一滴地积累,在每个平静的日日夜夜。
她曾经以为他的放手就是她新生的开始,偏偏事与愿违,对他的思念就像是奔涌的岩浆,被压抑,被封锁在死寂中,只等待着一个突口……
“格格,格格……阿丝从小路急匆匆跑过来。格格,汉藩已经投降了,王爷打了个大胜仗!”
小鞋从手中滑落,锁烟蓦然站起身。
因为站得急了,小腹竟刺痛了一下。
“格格,您怎麽了?”阿丝一见锁烟神情不对,慌张地扶住她的身子。
疼痛一闪即逝,锁烟对着阿丝摇头,小手却紧紧抓住阿丝的衣襟。
阿丝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格格,王爷已经回京了,大总管说,王爷现在正在宫中领赏呢!”
他回来了,他打了胜仗回来了!心口乱撞,可一想起离别前的情景,锁烟的眼眸黯淡下来。
他…还会到别苑来吗?
他还会记得这里有一个她吗?
“格格……”阿丝喃喃叫道。看着锁烟蓦然落寞的小脸,她只能心疼。
锁烟回转身,默默地向卧房走去。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那时,她没有全然读懂,现下,她是全明白了。
可是已经太晚了……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上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空一缕馀香在此,空一缕馀香在此……
灯烛早已烧尽,小腹传来一阵胜过一阵的痛楚,汗水从额上不停滑落,浸湿了整片枕巾。
锁烟双手揪着棉被,想要起身叫睡在耳房的阿丝。
腿间滑过一阵湿濡,锁烟颤抖着手摸向大腿,皎洁的月光下,满掌的鲜血惊白了锁烟的小脸。
她的孩子……不要……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一波剧痛再次袭来,锁烟咬紧牙根,想要推倒桌上的瓷杯,希望瓮杯破裂的碎声能惊醒阿丝。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她痛恨自己是个哑巴,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她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就要碰到了,就快了……
“砰”瓷杯碎裂的声音伴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划碎了寂静的夜。
整个院落的烛人同时亮起,没人胆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那声音是从主屋传来的。
“格格……”阿丝只匆匆披了单衣奔向主屋。
一开门,阿丝几乎怔在原地。
“格格……”阿丝惊叫。
锁烟连人带被摔落下床,雪白的亵衣早已被鲜血浸湿,素被上也是血迹斑斑,锁烟苍白的小脸上全是汗水、她伸出手,无言地向阿丝求救。
“格格……”随後而来的阿占吓傻了。
“你还愣着做什麽?快,遣人快马加鞭去通报王爷;去找接生的稳婆……
还……还有大夫!”
阿丝几乎有些错乱了,她跌跌撞撞地跪爬到锁烟的身边,艰难地扶起锁烟。
“稳婆来了……稳婆来了。”小翠吵嚷着,拉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奔进屋来。
那老妇人熟练地查看锁烟的身体,脸色凝重起来。
“你们大姑娘家的先出去,叫几个妇人过来帮忙即可,快去准备滚水和乾净的布,天……”
阿丝和小翠慌忙答应着下去了。
痛,好痛。锁烟无助地揪紧手下的被单。
痛到极至,灵魂几乎剥离了肉体,浑噩地任人摆布。迷朦中,
只听见一个男人沙哑哀凄的嘶吼,好熟悉的声音,他的哀伤几乎感染了她,让她的心竟隐隐痛了起来……
煊赫下马,脚步竟有些跟跄,他奔进主院。
阿丝和小翠面色苍白地站在外面,众多的仆妇匆忙地从主
屋里进进出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只铜盆,只不过端进的是清水,端出的却是血水。
“王……王爷”两个奴婢跪下身,“王爷,那是产房,您身分尊贵不能进去……”
“滚,若她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淡淡的,再也不是他一向强悍的口吻。
他,究竟做了什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她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
是不是非要到失去才能懂得珍惜的可贵?
如果那一天,他抱抱她,等她气消後把一切重新解释给她听,今天会不会就不再是这样?
五个月的屠戮让他杀红了眼睛,他把胸中的愤恨全发泄在拥兵自重的汉藩头上,最终保住了大清江山的稳定,他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最宝贵的……
锁烟……
失去了她,纵使坐拥天下又如何?
又如何?
他走进去,一屋子忙碌的人霎时没了声音,个个惊恐地盯着他看。
被屏风拦在外室的众位御医一见到煊赫的身影,立刻抖嗦着跪倒在地。
朝中谁人不知,这位拥有绝世容貌的锁烟格格是摄政王的心头肉,他和她的各种流言早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遍。
朝中重臣今都知道,为了这个倾国倾城的哑女,摄政王不但把自己的发妻打人冷宫,更是把老福晋气到中风。
“救活她。否则!你们就得跟着她一起死。”他的眸中全是毁灭一切的死寂。
他跨进内室,没人敢阻拦。
一堆血布。煊赫闭了闭眼,到她身前,温柔地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她巴掌大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额上却不停冒汗。
他温柔地擦拭她额上的汗,唇贴着她的耳朵,轻道“锁烟,我回来了。你醒醒好不好?别吓我。只要你醒过来,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锁烟没有动。
“锁烟,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要你醒来,我随你处置。你不要孩子了吗?如果你不醒来,孩子会死的,你舍得吗?”
她还是没动。
煊赫的眸突然染上狂野,他绝望地吻她:“如果你再不醒来,我会亲手杀了你额娘、你哥哥,你最好相信,我说到做到……”
“不……不……不好……了,血……血崩……血崩……”
产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满头满脸的血,“快,快按上,快……”
煊赫肝胆俱裂,他不顾一切地抱起她软弱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抱在胸口,“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不能……不能没有你……爱你……我爱你……”
助产的仆妇慌忙成一团,屏风後的御医也跪了一地,齐声哀叫:“王爷……节哀……”
“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倍……”煊赫疯了一眼睛赤红着,他从靴中抽出锋利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划开手臂上的脉搏。
鲜红的血喷涌了出来,他把手臂凑到她毫无血色的唇上,扣紧她的下领,让她吞食他的血。
“锁烟,求你……锁烟……”
他从来不知道其麽叫做绝望,现在他知道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为什麽要到现在才看清,他早已深爱她入骨髓,如果连根拔起,那将会是怎样的痛!
“锁烟……别这样对我……我爱你……醒过来……”
没人敢去阻拦煊赫疯狂的举动,似乎一切都将成定局……
“血止住了,格格在用力,格格没死……”产婆大叫着,早已忘记了忌讳,忙爬起身,对着身旁的仆娘叫道:“快,再多准备些热水。”
“锁烟……”他捧起她的小脸,看她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锁烟,醒过来。”
好痛。锁烟蹙紧眉,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这时煊赫沙哑的声音灌进了她的耳朵,心脏硬生生抽搐了一下,她缓缓掀起绵密的眼睫。
是他……真的是他!
泪水立刻滚下,她默默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眸中藏着千言万语。
他…为什麽现在才来?在她快死的时候?
“格格,您千万要使出吃奶的劲来,如果再不把孩子生出来,他会憋死的。”产婆大叫着。
锁烟尚未回过神,小腹便传来阵痛。她反射性地抓紧他结实的手臂,此时才看清他疯狂的举动,他竟然……用自己的血来喂她?
她焦急地想要按压住他的伤口,他却不让。
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我爱你,锁烟,你抛不开我的,如果你死了,我会让这血流尽…锁烟动容了,指尖沾染上他眼角的泪,她为他绽开清弱的笑,泪水却滚落下来。
他爱她。他是爱她的……无尽的狂喜向锁烟席卷而来。以前为他所受的伤痛突然间变得微不足道。她是那麽爱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如此肯定,可狂喜只延续了一秒,下腹便传来钻心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