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我……哎哟!妳不要突然告诉我,妳爱上我了,我……我……」
釆晴轻叹着,「唉!我实在太傻了!」
靖茹弹跳起来,「不会吧!我随便说说的,真被我瞎蒙上了?不不不……不要吓我,我心脏不太好……」她深怕釆晴又要说些吓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小三和浩子一人一手,按住她的肩,要她稍安勿躁。釆晴说话一向段落不明,不到最后是不会听出重点的,平常细心的靖茹,这会儿竟忘了釆晴这毛病。
「我一直以为你们会因此而远离我,尤其把云飏吓跑之后,我更不敢说了。收到你们的信,我真的好高兴、好感动,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你们,如果你们也像云飏那样,我……我一定会崩溃的。」
奕娟不解地凑到靖茹耳边问:「什么信?」
「待会儿再告诉妳。」她知道奕娟的顾忌,怕又引起众愤,于是也轻声的回答她。
「妳是说,云飏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家出走的?」
「八九不离十。」口气平淡得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而她却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无以名状的痛楚,正在蚕食她的心、她的灵魂。
「我不相信他是这种人。」浩子义正辞严的为云飏辩护。
屋里顿时人声鼎沸,大夥儿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得到的结果是一致赞同浩子的看法。
靖茹眼看釆晴陷入沈思,对他们的交谈恍若未闻,怕她话还没说完,勇气倒先用完了。于是,她以压倒性的音量,将注意力转向釆晴,「为什么妳现在敢说了呢?」
釆晴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这话是在问她,拉回游离的思绪,「因为……维青说……可能是我弄错了,我……好像不是同性恋。」
「等等,我被妳搞胡涂了,妳一会儿说是,一会儿又说好像不是,怎么连这种事也会弄错?还有,维青又是谁?」小三烦躁地拉扯着头发,申吟了一声:「唉哟!好复杂哦!」
这是他们共同的疑惑。
第8章(2)
于是,在众人期盼、鼓励的眼光下,釆晴语调轻柔地诉说着过往,大夥儿专心倾听,时而摇头叹息,时而蹙眉苦笑。
被她列为最高机密的心事,在短时间内重复了三次,像是一卷独家的生活录影带,不断的倒带重播,看到最后,连自己都感到枯燥、不耐。
愈显澄明的心境,除了舒坦,更令她啼笑皆非,不过是个平凡无奇的故事呵!年少的心却视它为生命唯一恋歌,让恐惧吞噬她的灵魂,让幻想中的壮烈焚烧她的青春,让自以为的凄美淹没她的理智。
自铸枷锁,筑起高墙,囚禁自己在黑暗洪流,载浮载沈。这究竟是痴,是傻,抑或是自作孽不可活?
顷刻间,她突然见识了自身的贫乏,过去的岁月中,她都在做些什么?没有智慧,没有思想,没有对未知的渴切,没有对生命的热忱,她都做了些什么?
现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帮她守住的,她不曾辛勤耕耘,竟也视之理所当然。罪状再添一条,她想。
故事说完了。
室内有片刻的沈寂。这过程之于釆晴,或许是血泪交织,但,之于其他人,可真是哭笑不得!
「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蠢!」靖茹扬起清脆的声音,进行训诫:「一般人过了那个阶段,剧终的字幕就差不多要打出来了;小姐妳可厉害了,应观众要求,拖戏拖了四年,依妳这种判断方式,我和奕娟不早该结婚了?拜讬妳偶尔用用妳的大脑好不好?人家说妳是同性恋,妳就信了?诚惶诚恐的过日子,那我叫妳去死,妳去不去?」她辟哩啪啦地训了一顿。
釆晴凝视她的眼神漾着笑意,好怀念的亲切感!靖茹又在说教了。
「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有人立志要当同性恋,而且这人还是我朋友。三百六十行,妳哪个不选,偏偏挑中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妳有病呀?」奕娟咋咋舌,像釆晴这种稀有动物,可真罕见。她的脑袋被灌了水泥吗?
小三摇摇头抗议:「同性恋又不是职业,奕娟说话欠考虑,妳们是哪门子的朋友?一个叫她去死,一个误导她,小心她把妳们的话奉为金科玉律,真的以死谢罪,妳们就该惨,依我看……」他閤上眼,想像自己爱上个男人是什么感觉?随即又摇摇头,不不不,还是女人可爱些。爱情本身已经是个麻烦了,何况是他所无法感同身受的同性恋情,那岂不更麻烦?他最怕麻烦了。]
浩子不耐地截下小三慢吞吞的意见,「依我看,妳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辨别是非黑白的能力都没有,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生存?我看妳最好到法院申请自愿列为无行为能力者,好名正言顺的让妳爸妈养一辈子。」
釆晴轻轻地笑出声,大家一如往昔,凡事都得掺一脚,高谈阔论的热络让她格外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天空。
「妳有病哪?被人骂还那么高兴?」冲着她的笑容,浩子努力摆出威严的架子咆哮着。
采晴的笑意更深了。「我是高兴嘛!吵吵闹闹的感觉又回来了,不值得高兴吗?从今天起,我要开始我的新天地,现在的我,宛如重生,而且有你们几个良师益友保母,我相信我会『长』得很正常,很健康。」
「那最好,我第一个建议是!换个颜色吧!乌漆抹黑的,我们看得好烦哪!」解严之后,小三又恢复他一贯的抬杠本领,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
「嘿!别忘了还有一只迷途羔羊,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注意到六只少了一只。」浩子的提醒,使釆晴心里蒙上一片乌云,好心情已被失落感取代。
「我声明我的立场!不相信他是被釆晴吓跑的,除非……」小三促狭道:「嘿嘿!除非他心里有鬼。」
靖茹会心一笑。
「我不管,妳说妳有办法整治他,妳要负责,说话算话。」浩子赖皮的看向靖茹。
「没问题,我可是鼎鼎有名的抓鬼特攻队呢!」靖茹自信满满的夸下海口。
「那……我可以去买汽水了吧?」浩子又问。
「怎么你还没忘啊?」小三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就知道吃、吃、吃。」
「渴了嘛!」浩子也当仁不让的还他一拳。
彷佛正如釆晴所言,以前的感觉又回来了。彼此的关怀在笑闹中不经意的流露,祸福与共的坚定信念,紧紧系住每一颗纯真的心,即使再飘摇的风雨也能藉这力量安然度过吧!但,永远都能像现在一样,没有变数?
奕娟在心里叹口气,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她害怕别人变,所以自己先变。先声夺人的一方,是否便是远离伤心的一方?男友的话言犹在耳,他喜欢单纯,而要求单纯的对象不是他自己,是对他的情人;他要她生活单纯,单纯的范围包括工作、家庭、来往的朋友。他赌气的抱怨着她和朋友相处的时间太多,红着眼眶沈痛地问她:「妳要朋友还是要我?妳不能太贪心,只能选一种,如果妳选择的是朋友,那我立刻消失……」或者,「他们少了妳,一样过得去,可是我不能没有妳,不要让我整天提心吊胆,担心我会失去妳……」
他软硬兼施,她无力招架。尤其,他挑起她最深的恐惧!朋友终将各奔前程,她将只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没人能伴她一生。
她相信他是爱她的,他的霸道只是出真情的呐喊。她倦了,渴望安定的家,却倦得看不见他强硬的作风背后,其实潜藏着不安定的灵魂。
她稍收敛心神,遮掩了惶恐无主的不安,这睽违已久的笑声是她无法忘情却必须割舍的友谊,就让自己再沈醉一次吧!
珍重,我的朋友,她在心底轻声的说。
仍旧手持一本书,云飏闲躺在顶楼舒适柔软的长椅中,那是父亲的空中花园,栽种着一盆盆父亲心爱的花草树木,这一片欣欣向荣的花海,是父亲平日流连驻足的地方。他回来之后,便占据了父亲的地盘,花朵恣意展现的风华,却未能引起他丝毫怜惜。
他的心思不在书本中,不在娇艳欲滴的花丛里,在北方一名唤釆晴的女子身上。
这微妙的情感变化,令他束手无策。釆晴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像一张巨大的网,无声无息地笼罩着他。极欲冷静思考,让情冷却而离开,然而,他还是输给自己;不论离得多远,心版刻划的,仍然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倩影。
她见到维青了吗?结果呢?
她是快乐,还是悲伤?
他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她在意吗?她难过吗?
同性恋情结所造成的自卑心理,她一定以为他也排斥她吧?
他霍地起身,该死!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不行,得回去看看,即使付出的情感来不及开始就被宣告结束,他也不能坐视她隐藏在暗处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