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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间并没有因为那个意外而有了变化。
过往的恋爱经验对沈修仪而言并没有帮助,甚至,还成了一种阻挠——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没用。
王立志说,这是一种家世悬殊的恐惧。
“有钱少爷喜欢普通女生,人家会说那是佳话一桩,飞上枝头做凤凰,普通男生喜欢小公主,长得好看Ⅱq做省二十年奋斗,长得难看叫做癞虾蟆想吃天鹅肉,至于你嘛。”王立志看了他半晌,“叫做攀龙附凤好了。”
“我可是有好好上课的。”
“可是在别人眼中,你的薪水是她妈妈给的,那还不是一样,就像董事长的女婿担任总经理时给人的感觉,你懂吧,大家会觉得那是裙带关系,没人会去管那个女婿拿了经济博士的学位,而且在国外有相关工作经验这件事情。”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沈修仪还是一样一周替晶子上三堂课,志保阿姨也总是会在。虽然独处的时候会有点小别扭,但是两人都有默契的下去提那天的事情。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夏天到了。
他放假,她也放假。
于是应青空女士的要求,他除了周日之外,天天都来上课。时间从两个小时延长为三小时。
八月初的时候有几天,书桌旁边总是堆满各式信件。
不太像广告信,但也不是手写信。
后来有一次跟志保阿姨说起来,他才知道,那些是生日贺卡——各式专柜月初都会寄卡片给会员客户。
晶子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五,平时购买衣服跟鞋子的专柜已经寄了卡片跟折价券,预祝她生日快乐。
他呢?
很难说出清楚的原因,但他有种想替她过生日_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生日当天,青空女士人不在日本的关系吧——她替女儿订了饭店的宴会听,也跟派对设计公司谈好了一切,当天,晶子会有一个很棒的派对,一切都是最好的,除了唯一的亲人不在身边这点。
晶子跟他说:“妈妈的新男朋友跟我同一天生日。”
所以她舍弃女儿,选择跟情人一起度过。
“你是她女儿。”
她涩然一笑,“只是女儿。”
“你是她亲生的。”
“妈妈……其实也没有要生我,我常常觉得,她会生下我,是因为当时她过得很辛苦,刚好爸爸来到日本,对她一见钟情,她找到浮木,为了要绑住这块浮木,她需要一条绳子,而我,就是那条绳子,晶子要这个,晶子要那个,晶子想去德国,晶子想去法国……”
晶子的声音有点哽咽,“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要,对很多人来说,我生活得这么好,根本不该抱怨,可是这些名牌衣服、名牌鞋子根本不是我要的……我想要的生日礼物不是豪华派对,我只想跟妈妈一起吃顿饭而已。”
沈修仪不知道那该算是卑微的愿望,还是奢侈的愿望。
房间里没有任何跟家人的合照,每年生日,父亲的秘书会挑一份适合她年纪的礼物,再由秘书写贺卡一起快递到日本,母亲更简单永远请派对公司设计,他知道她一直过得很寂寞。
晶子低下头,然后他看到她浅绿色的裙子上,因为水珠而印染成一个深绿色的小圆点。两个小圆点,三个小圆点,然后,越来越多。
纤瘦的肩膀有种压抑的颤抖。
终于,他伸出手,将她拥进怀中。
第三章
多年后——
沈修仪觉得人的记忆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就像他有时候会忘记早上在车中听到的广播内容,可是,却怎么样也无法忘记那个夏日的午后。
好多年。
好多年。
当他抱住晶子的时候,属于少女的眼泪以及余温,没有道理的变成梦境的一部分,一路伴随。
他抛不掉记忆,记忆也没舍弃他。
那个夏日午后的美丽打败了一切,成了脑海中牢不可破的风景,刚回台湾时会梦见,当兵时会梦见,创业初期会梦见,现在他已经算是成功人士,交过很多女朋友,可是没有谁的笑容比她的眼泪更让他刻骨铭心。
十七岁的青空晶子改变了他对人生的看法,而他对人生的看法改变了他往后的决定,所以就蝴蝶效应来说,她几乎可以算是影响他一辈子了,不太愿意承认,但是,也无法否认。
当时委委屈屈的哭声在日后变成电影中那蓝色女妖的魔魅,不是青涩的美好,而是一种,一种……
沈修仪丢下滑鼠,往椅子后面一倒,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以现在所有的动产不动产为代价,去交换从今以后不再出现那个梦境的生活。
太干扰,太干扰。
每当梦见她的那天,他必然有好几个小时的不快,他是真的真的,再也不想梦见那个人,那张脸……
像是为了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似的,电话响起了。
按下接听键,“喂。”
助理王巧欣的声音媚媚的从话筒那头传来,“有一位林小姐非常坚持一定要找到你。”
“林小姐?”他把手上的客户的名字都想一遍,实在想不太起来哪位姓林,“问清楚对方名字?”
“她不肯说名字。”王巧欣的声音明显带着揶揄,“她说,只要讲“夜巴黎”,你就知道了。”
夜巴黎?
他昨天去的那家夜店叫夜巴黎吗?
不过他昨天喝得半醉的时候的确跟个长发美女有交谈,她那时说她叫什么来着?沈修仪皱起眉,忍住宿醉后的头痛,努力从糜烂的记忆中拼凑出一丝真相,衣服很辣,胸部很大,然后……姓林?妈的谁到夜店会讲自己的真名字啊,应该是叫一些电视影集常出现的女生名字吧。
有古怪,不接为妙。
“跟她说我正跟老婆谈事情,请她留号码,我晚点再回。”
王巧欣在那头笑出来,“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用你管,照着回就好。”
挂上电话,沈修仪往椅子后面一倒,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无法避免的因为无聊又开始打量自己的办公室。
L型的电脑桌,还有一张可以放下全开纸张的可立式桌子,靠近门的地方有个矮茶几,方便他进门时放一些随手小物。
他们的办公室都一样。
“他们”指的是沈修仪自己,许君泽,贺明人,小有名气的婚礼设计工作室“结婚工坊”的三位合资者。
三人各有所长,有人负责设计会场,有的负责设计礼物,流程,有的负责跟双方家族沟通,设计新人会感动、家长能接受的惊喜,唯一的员工王巧欣则是负责电话接听、传真、留守大本营,免得有人上门时扑空。
开业五年多,从刚开始到处开发新客户到现在,工作表已经满到明年底—一虽然一场完美婚礼代价颇高。但结婚工坊的设计不错,宾主尽欢,可庄重可活泼,老板们各有擅长的风格,因此即使时间表满满满,还是有公主跟少爷愿意将婚礼压后,而求得一场盛宴。
其中,沈修仪擅长的是东方风格。
结婚看似年轻人的天下,不过其实企业界跟政治界的婚姻通常有其目的性,所以举凡锡婚,水晶婚,瓷婚,银婚,珍珠婚,珊瑚婚,红宝石婚,蓝宝石婚,金婚,他们通通要再来重温一次。
就算自己不想要,也会被儿女或者幕僚半强迫的给个惊喜。
中老年人再结一次婚,总不能搞得像年轻人那样青春热闹,这时候,就是他发挥所长的时候了。
太严肃显得槁木死灰,太活泼显得不伦不类,他的工作就是平衡气氛,让那些大叔大婶感觉到重回年轻时光,又不会在年轻一辈面前觉得不好意思。
这很难,这绝对不简单。
沈修仪知道自己有天赋。
是的,天赋。
以前要他讲这两个字,简直比登天困难,因为他觉得那样太骄傲,不过这些年来,他的个性早已经和以前不同。
时间再变,人也要变。
他总不能永远那样腼腆且单纯吧。
前两三年开过一次大学同学会,大家都很惊讶,天啊,那个温和的沈修仪怎么变得这么八面玲珑,口若悬河,甚至还有自信过剩的情况出现,除了脸之外,根本就是换了个人嘛。
真的是沈修仪吗?
是啊是啊,他听到的时候都这样想。
其实,就帐面来说,那好像是贬低,不过因为现在的他过得比以往的他好,所以,他不认为那算贬低。
他从一个骑机车的朴素大学生,变成开红色骚包车的老板,从合租的顶楼搬到价值不菲的单人公寓,从每个月包含水电瓦斯房租在内一个月一万块的生活费,变成月人数十万的中高族群,最明显的差别是,他从追女生跑变成被女生追,手机按下号码,几个小时后就可以约会。
讲一堆无聊的笑话,让女伴们笑得花枝乱颤,接下来就任由他安排。
虽然说,那跟他当初所想的并不一样,但平心而论,比起晶子给他的记忆,他喜欢这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