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被五彩的霓裳包裹,裸足在王府中别致的歌台上,低低清唱,回眸时,瞅见熟悉的人经过,被她的歌声留下,驻了脚步,沉迷地听。
但都散去了。
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巨大的悲哀沉甸甸压过来,让人不明所以,彷佛没有理由,悲哀只是天命,辜负了这份自作聪明。
“大姑娘?大姑娘?”声音好遥远。
娉婷睁着眼睛,瞳孔渐渐凝起,有了焦点。目中倒印的人影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哪里?她转头,想看看四周。但全身彷佛被痛打过,动一根头发都会牵扯出浑身的痛。
“嗯……”娉婷缓缓吐了一口气,忍耐着等待酸痛过去。
孩子呢?
对了,孩子!她骤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捂住小腹,急切地渴望摸索到小小的动静。
“别怕,我们已经喂你喝了药啦。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好的。”头顶上的脸乐呵呵地笑着。
娉婷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她望望上面的屋顶。多好,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屋顶了,每天都是岩石和白雪,彷佛永远也见不着屋顶。
真好,终于获救了。
“醉菊呢?阳凤呢?”娉婷打量着四周。
“醉菊是谁?阳凤?”那张方方正正的脸露出不解的表情,不一会,咧嘴,呵呵笑开了:“哦,我知道,你说的是我们上将军夫人。唉呀大姑娘,你还没找到上将军夫人吗?都这么久了,马儿都生马驹了,你还没找到?”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娉婷困惑地看着那笑脸,忽然,她想了起来,恍然道:“你是我去朵朵尔山寨路上碰到的那个大个子,你叫阿汉。”
“哈,大姑娘你想起来了?就是我!阿汉!你还送马给我呢,叫我留下银两娶媳妇。”阿汉爽朗地大笑起来:“告诉你,我娶了媳妇了,快有小阿汉了。”
屋顶被他的笑声震得簌簌下灰。
娉婷跟着他笑了笑,奇怪地问:“你不认识醉菊?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撞见的嘛。我上山给老婆打野味补身子呢,有只灰兔子中了我一箭,还溜溜跑个不停,钻进岩堆里不见了。我进去找,唉呀,找不到灰兔子,找到一个快冻僵的大姑娘。”阿汉兴致勃勃地说着,很是高兴。
“你救了我?”
“当然,当然啦!”阿汉比划着:“从雪山上抱回来,还要背着弓箭和兔子,幸亏我劲大呀。你快冻僵了,喝了好多野兔子汤才好一点,嘿,野兔子汤就是补身子。还有我请别人从远处带回来的好安胎药,都喂了你啦。本来是要给我老婆吃的。”
听他这么说,娉婷大觉不安,又是感激。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怕,我老婆皮粗,骨头硬,怀着小阿汉还能干活,不怕的。”
阿汉正得意地说着,屋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臃肿棉衣的女人,小腹高高隆起,笑着问:“阿汉,你又自己和自己说话啊?”
“喂喂,老婆,大姑娘醒了!”他把女人招过来,向娉婷得意地介绍:“这是我老婆。”又指指女人小腹,啧啧地说:“这是小阿汉。”
阿汉嫂有着和阿汉一样的热情,笑着拧了阿汉一把:“柴没有了,快砍柴去。”对娉婷说:“大姑娘,你总算醒了。怎么好好的大冬天爬雪山?松森山神不好惹的,冬天男人都不敢上去,阿汉这笨瓜,居然瞒着我上去打野兔子。”
叽哩呱啦说了一堆,大概因为救了人,显得很高兴,乐滋滋地端详娉婷:“再弄一只肥鸡来,就可以让你脸色红起来了。”
娉婷心里却想着别的。
☆☆☆
三天的期限过了没有?
假如救兵到了,却找不到她的踪影,岂不把阳凤和醉菊急个半死?
不过,老天还是慈悲的,让她和孩子都熬过来了。
孩子啊,你福大命大呢。
娉婷温柔的抚着小腹,里面鼓鼓的,似乎很柔软,又似乎很坚硬,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全在里面,那是生命的感觉。
“阿汉嫂,我想……”
“饿了吧?我去端吃的。”
“不不,”娉婷摇头,这位阿汉嫂说风就是雨,倒真的和阿汉非常般配:“我想赶路。”
阿汉嫂瞪大眼睛:“赶路?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里?不行不行,我还准备明天弄肥鸡呢。”
“我一定要走了。”娉婷从床上撑起上身:“我要去找阳凤,找你们的上将军则尹。”
阿汉在门外砍柴,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这时候把头探进窗子嚷嚷道:“上将军归隐了,大姑娘,你找不到的。听说大王都找不到他。”
“不,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尽快过去,他们找不到我,会很着急的。”
阳凤,还有醉菊,都会很着急的。
☆☆☆
隆冬快要离去,日光照耀下,雪水沿着直条的小坎,缓缓流淌。
松森山脉上的雪,也会这样融化吗?
何侠取了云常虎符,领兵出征,今日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肃穆地将虎符双手奉还。
战争已经结束,调动大军的权利收归耀天公主。
贵常青看着何侠手中的虎符在众目睽睽下,重新回到公主的手中,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耀天对何侠情意深重,要不是老丞相再三要求,绝不会颁布收回虎符的王令。
“驸马生气吗?”
早朝结束,耀天瞅着归还的虎符,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连忙派遣绿衣将何侠召来,见夫婿神采奕奕,应命而来,心里才安定了些。
何侠愕然:“何侠为什么要生气?”
“耀天收回了虎符呢。”
何侠恍然,哈哈笑起来,无奈又怜惜地看着耀天,摇头道:“公主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我难道不是夫妻,我嫉妒天下人,也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妻子。”撩摆坐在耀天身边,携起她的手,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起来,压低了声音问:“丞相祝公主早生贵子呢,怎么样才能向公主讨个王令,让本驸马帮上忙呢?”
耀天见他靠过来低语,本以为有什么大事要说,认真地听了,才知道这个人又在逗她,两颊顿时红了,蹙眉把头扭到一旁,嗔道:“刚刚才下早朝,驸马又不正经了,让丞相知道,不知道要教训多久呢。”
“公主这话就不对了。”何侠一本正经,挺直了腰杆,咳嗽两声:“生儿育女,是人生大事,连老成持重的丞相也再三提起,怎么会是不正经?不管公主下不下王令,这个忙本驸马是帮定了。”
耀天心里甜得像吃了蜜糖一般,红着脸道:“不找驸马帮,能找谁帮呢?”声音似蚊子般的低,几乎让人听不见。
“嘿,那我今晚在驸马府恭候公主大驾。”何侠喜滋滋,也不顾王室礼仪,猛然往耀天脸上香了一口,才站起来:“我先去处理军务,公主记得今夜之约。”
耀天瞅着他大步走远,越发有龙虎之姿,唇边不禁逸出掩不住的自豪微笑。正巧绿衣送莲子糖水上来,瞧见耀天的神态,娇笑道:“奴婢就说不用这么早将糖水端上来嘛,公主刚刚见了驸马,已经甜得发腻了,怎么还尝得出别的甜味来?”
“绿衣,你现在本事大了,懂得取笑我了?”耀天恢复端庄的坐姿,低骂一句:“一定是跟着驸马学的。”这下撑不住,又笑了起来。
☆☆☆
当夜耀天驾临驸马府,下了马车,却不见何侠出来。冬灼跑过来请安道:“公主殿下,驸马爷派人来传话,他今天处理军务,要稍晚一点回来。晚饭已经备上了,都是驸马爷吩咐下的,公主爱吃的小菜。就在后院侧厅用饭可好?”
耀天听见何侠未回来,不免一阵失望,只得点头道;“你看着办吧。”
“那就吩咐他们将饭菜摆在后院侧厅了。”
饭菜果然可口,耀天常来驸马府,驸马府的厨师自然知道她的口味,饭菜汤水里花尽了心思,做得比王宫里的还精细。
但何侠不在,耀天食之无味,懒懒动了几筷子,抬头看了几回天色,又命绿衣去派人打听。
绿衣道,“不用公主吩咐,奴婢早派了几拨子人去问了。大战虽然结束,但军需抚恤犒赏,都有得忙呢。”
耀天幽幽叹了一声。
等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向外观望的绿衣忽然叫道:“驸马爷回来了!”
耀天暗喜,站起来往窗外望,果然见熟悉的身影雄纠纠地往这边赶。何侠一进门就抹汗,笑着问:“公主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驸马吃过了吗?”
“哪有时间吃饭。”何侠将抹汗的白巾扔给侍从,就在桌旁坐下来。耀天忙吩咐侍女们端上热饭热菜,亲自递过来一双筷子。何侠接了,瞅着她笑了笑,一边挟菜,一边解释:“我也想早点回来,但今天的事不干完,明天更没工夫。让公主久等了,都是我的罪过。”
“军务竟这么忙,我看还是调两个武官过来,帮驸马分担一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