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为了讨爷爷欢心,不忍违逆他、不想让他难过啊!
「说句实话,同样是孙辈,我也很难决定我比较喜欢婉吟的待遇,还是我的待遇。」
夏鼎昌全然不知墙后有耳,径自他们的Men\\\'s talk。
「自从我爸死后,我爷爷对我就非常严格,至于婉吟则得到他全部的宠爱。他把我操了个半死,宠婉吟就成了他唯一的乐趣。」
一个被当工具,一个被当玩具,就是他们兄妹俩最好的写照。
聂尔璇悠然吟道:「别讲得那么娘,我无法想象你穿小马甲卖弄风骚的模样。」
两个男子笑到差点滚下墙头。
夏鼎昌边笑边说:「有一次我看到婉吟全副武装——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斜边淑女帽、蕾丝手套、粉红蓬蓬裙晚礼服,全部穿戴在身上,走进书房里,我乍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家里哪个古董洋娃娃突然会走路了。」
闻言,聂尔璇爆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狂笑。
婉吟眸里瞬间滚出泪珠。
连大哥也是这么看她的吗?一个变态的「古董娃娃上身癖」?
她早该知道,她在他们的闲聊里,不可能得到太高的评价。
但是直到这一刻,成了话中主角,才知道,原来被自己最重视的人刮,会这么难受……不只难受,简直是凌迟、是痛苦、是让她耳根热辣辣的羞辱。
「喂,哪有这么好笑?」夏鼎昌见他笑个不停,忍不住替自家妹妹说话了。「别忘了,这其中也有你奶奶的『教育』。」
「天底下谁不知道,你爷爷很哈我奶奶。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他巴不得共结连理。不过,我奶奶可没兴趣谈姊弟恋。」
聂家其实有些家庭问题。聂家中生代都健在,只是一个「忙于工作」,一个「乐在社交」,同时「疏于亲情」。一直以来,聂尔璇只跟奶奶亲近而已。
在他心里,他奶奶是女性楷模,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失意老头把走的。虽然她芳龄已经七十五,但欧巴桑指数绝对是「负一百」,为人风雅得很。
「你最好祈祷我爷爷把得上你奶奶,不然他会把年少初恋的梦想,投射在你跟婉吟身上喔。」夏鼎昌闲闲提点。
他猛然一怔。「什么意思?」
「我爷爷希望你娶婉吟,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聂尔璇的表情像是看到了鬼。
「他可是早早就打好算盘。喏,你没看他都叫婉吟去跟你奶奶学东学西?」夏鼎昌拍了拍他的肩头。「先让孙女学习未来婆家的规矩,以后才好谈亲事。」
「亲事?」他愕然。「……我?跟婉吟?」
夏鼎昌郑重地点点头。
「什么跟什么?香蕉跟拔辣啊?」脏话脱口而出。
他才二十二岁,二十二岁耶!玩都没有玩够,就有人在肖想他跟古董洋娃娃拜堂,真是荒唐!
他打了个冷颤,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夏鼎昌没看到他神色有异,径自说道:「你已经被『锁定』十几年,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吗?我可是早早就把你当作未来妹婿看待。」所以说,最辣的妞,他总是抢第一,就怕妹妹受委屈,呵呵。
是这样吗?爷爷为她想得真周到!
婉吟抓着树干的力道又松了些,泪痕犹在脸上,两颊已经害羞地红了起来。
今后,她应该更认真向聂奶奶讨教才是,毕竟她已经是聂家内定的孙媳妇,她注定要跟心上人结婚,相守一辈子……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聂尔璇猛然一啸。「我跟夏、婉、吟?」
哇,叫那么大声,聂大哥该不会是兴奋过度了吧?她羞怯傻笑。
聂尔璇转身,俐落翻下墙头,怒气冲冲地踱在自家草皮上。
「你说我跟你妹,那个无聊、无趣、只会傻笑、没有大脑、超级恶烂淑女作风,满身蕾丝花边缎带假花蝴蝶结的活动古董洋娃娃,被指定要、结、婚?」
他知道,男欢女爱可以随意挑,婚姻大事得视利益结盟。
但是,跟婉吟?跟那个夏婉吟?
Oh, My God!那绝对会是恶梦一场。
夏鼎昌跟着跳下来,追在他身后。「喂,你嘴巴别那么毒,她好歹是我妹妹,我看婉吟没什么不好,只是夸张了点啊——啊!」
他突然一顿,彷佛在某棵大树后面,看到了很眼熟的蕾丝花边。
聂尔璇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发飙。「我光是想到她睡在我身边就倒尽胃口!告诉你,我从小就不抱洋娃娃睡觉——」
夏鼎昌急着想转移话题。「对对对,你一向都抱无敌铁金刚睡觉——」
两道锐芒倏地盯死他。「你说什么?」
「我们要不要换个话题?」他明示暗示。
「何必?反正我不喜欢洋娃娃,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要我跟她结婚?门都没……」
「真的,拜托你,不要再说了。」夏鼎昌用力努嘴,示意他看向树后的影子。
聂尔璇顺着他的方向别过头,但从他的角度,什么都没看到。
继续开炮!「我不晓得你爷爷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想法?我家又不要求奶奶三贞九烈,要是你爷爷真的有心来段黄昏之恋也未尝不可,干嘛算计我去『和番』?」
「不要再——」夏鼎昌使眼色使得快抽筋了。
「都什么时代了,你爷爷居然希望在我身上实现年少梦想?笑话!我今晚要是梦见被蓬蓬裙闷死,还是被蕾丝缎带勒毙,一定是你爷爷害的。」
夏鼎昌走到另一边,看到婉吟的确就缩在大树后面。
她在发抖,全身剧烈地颤抖,彷佛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一切。
他以大树为中心,顺时针缓步绕着,婉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发现,也一步一步小心移动。
她现在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包括她大哥。
她不知道,大哥晓不晓得她暗恋聂尔璇,但被说得那么难听,不只是她,换作任何一个少女都会心碎。
太太太太、太难堪了!她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然而,她只是小心地避开大哥,却忘了分神注意,当她绕着大树走了半圈,一抬头,竟赫然与聂尔璇四目相对。
天哪,她最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他,最不想!
但她受伤的眼神已经对上他错愕的冷眸。
她看到了他,俊美的他、酷劲的他、迷人的他、毒舌的他、毫不留情的他——
刚才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像长鞭一样,再度抽着她伤痕累累的心。
婉吟慌乱倒退,就像做坏事被当场逮住的小孩,不知所措,唯一有感觉的,是眼眶逐渐变得灼热。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不然大家都下不了台。
她所受的礼仪教育,就是在任何难熬的时候,都能笑咪咪地帮大家圆过去。
「……婉吟?」夏鼎昌不确定地唤她。
「嗯?大哥,聂大哥,你们在这里?」要镇定!她挤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妳还好吧?」夏鼎昌问着,强烈怀疑她已经听到一切。
她看着那双似琉璃一般,错愕之后又恢复冷傲的眼眸,正毫无情绪地探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知道,聂尔璇正等着她的反应。她仓促地别开视线,告诉自己,别哭,不然会被狠狠嘲笑,她已经够难堪了,当然不能再自取其辱。
「我……」声音有点哑,她轻咳一下。「我怎么会不好?」
只不过是像一个活动的古董洋娃娃而已嘛,哪会有什么不好?
夏鼎昌左看右看,总觉得她神色有点怪异,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不过印象中,婉吟被教导成立不摇裙、笑不露齿的标准淑女,该笑的时候才掩嘴轻笑,不笑的时候,唇角也会保持上扬的弧度,很难看清她真正的情绪。
而此刻,她的嘴角的确是微微上扬的,只是有些颤抖。
三个人沉默着,两双男性的眼睛集中在她身上。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难为情的场面了。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她知道自己应该快点离开,但就是使唤不动双腿,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俏皮话来化解僵局,无奈她就是幽默不起来。
她的思绪全在不该打转的地方打转,唯一做得到的是硬生生地吞下泪水。
原来在心上人眼中,她并不是没分量,只不过她一直是个差劲到家的女孩。
她,没有一样好。
就算她全心全意想讨爷爷的欢心、就算她永远克制自己的情绪、就算她牺牲对自由的渴望、就算她有很多兴趣与梦想是爷爷不准她沾的,但她仍偷偷摸摸坚持学习,就算她讨厌死了这身会让她荨麻疹狂乱发作的衣服、就算她有满腹苦水无处泼——
也不代表她暗恋的男人会因而觉得「妳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我也好喜欢妳」。
他甚至觉得她过往所做的一切,都是疯狂的行径,还因而避之唯恐不及。
「婉吟,妳刚刚没听见……什么吧?」夏鼎昌见她没说话,不禁小心地问。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回他一个无瑕的微笑。
「我刚走过来。你们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这么怕被我听见?」她稳住发抖的膝盖,完美行礼。「我忘了东西,要回去拿,你们继续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