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浮坞酒馆,像战后废墟。包厢区的老运输船尤其像电影里,那艘断成两半的铁达尼号,在八号码头附近的海面飘移。男人们已用钢缆将它拖住,拴紧在岸上的系缆桩,以免飘至港外,造成另一场事故。港口建物维护人员们戴着工程帽走来走去,菜园湾老大陶垚农和总工程师站在酒馆过往的凉亭式吧台前,看见皇廉兮的身影,他随即将勘查资料交还总工程师,步下昔日坚固今日脆弱的木阶,走向皇廉兮。
「肇事帆船从两侧钢构架中间撞进来,管式构件损毁不少,不过海底基桩没问题。」陶垚农说着,看后飞云一眼。这女人命大,几乎毫发无伤。
「我带她上去瞧瞧。」皇廉兮旋足,再次拉起后飞云的手。
「廉兮叔叔!」虎千风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喂给圣徒,小手拍着狼首,再次开口。「廉兮叔叔,这个阿姨好可怜,你别处罚她,好吗……我会负责教她开好帆船的……」小男孩盯着后飞云身上破乱的衣物,视线往下移,看看她少了一只凉鞋的双脚,无限同情地说着。
其他孩童跟着猛点头。「是啊……阿姨好可怜喔,衣服都破掉了,好像孤儿,好可怜喔……」
陶垚农大笑。皇廉兮这下居然成了大混蛋!呵……
皇廉兮转过身,将后飞云挡在背后,看着虎千风,摊摊手。「真是遗憾,小番茄。你知道这位阿姨的老师是谁吗?」
虎千风愣了愣,不懂大人话里有什么意思。
「这位阿姨的帆船老师是你大将叔公--」皇廉兮的说明未完。
虎千风惊讶地张大嘴巴。「阿姨怎么会是叔公的学生?!」
皇廉兮撇唇,搔搔虎千风头顶。这聪明的小家伙懂了--
「你大将叔公都没法教好她,你觉得谁能教她开好帆船呢?小番茄。」皇廉兮说。
「不知道……」虎千风回道,一脸抱歉地望向站在皇廉兮背后的后飞云。大将叔公是最棒的帆船家,如果连大将叔公都不行,这位阿姨真的……只能被放弃了。唉……虎千风晃了晃脑袋瓜,对同伴们说:「我们救不了她……」
「那也没办法了……我们走吧!再去买冰淇淋……」一伙小鬼耸耸肩,带着圣徒离开码头,往蚌形广场走。
「小孩的同情心真廉价。」陶垚农看着后飞云。
「我很感谢他们的关心。」后飞云下意识地说了句,小小声地,几不可闻。
皇廉兮听见她的嗓音了。「担心妳自己吧。」他说,大掌拉着她皓腕,往酒馆走。
「廉兮,」陶垚农叫住皇廉兮,说:「酒馆地板有很多尖锐的木屑、碎玻璃还没清,别让女士那样上去。」他指指后飞云的双足。
皇廉兮视线低垂,皱眉。这女人,鞋掉了也不吭声!
后飞云发窘,傻里傻气地说:「我自己会小心的……」然后,依旧穿着一只凉鞋,径自先走上那座被她摧毁大半的酒馆。
「显然这位女士很有良心要为此事负责。」陶垚农笑笑地说,今早的坏心情已一扫而空。他是菜园湾的管理者,负责人,有时也需要他人来分担他的工作。「我得回牧场了。这边交给你处理。」说完,他拍拍皇廉兮的肩膀,离开酒馆所在的码头。
皇廉兮往酒馆走,一踩住木阶,即传出断裂声,他俐落地提脚避开,站上酒馆浮坞地板,回眸看那崩解的阶梯。「该死的……」低声咒骂,走了两步又踏中钉子,他再咒骂。该死的处处危机!幸好他的罗马凉鞋皮革底够厚。他看向后飞云,俊脸若有所思,半晌,转进凉亭吧台。
后飞云在歪倒伞棚、桌椅、木头支架间绕着,越走看罪恶感越深,就像地板中间那道大裂缝里,望不见底的深蓝海水一样,她心感忧郁。
「女士,请不要站在边上,很危险。」拿着长柄捞网走来的鬈发男子--米雷对后飞云发出警告。「受损的木板随时会陷落。」他要后飞云往后退,将长柄捞网探进大裂缝中的海面,搅了搅。
海波流转着,浮坞下漂出很多纸张、书籍和酒馆的小装饰物,一一被米雷打捞上来。
后飞云蹲低身子,检视被捞上岸的物品。一张断成好几块的黑胶唱片,已然报废,纸壳也遭海水泡烂了。
米雷眉角一跳,将捞网拉离水面,蹲下拼拣残破的唱片。「啧,大家最爱听的绝版香颂……」
后飞云看着米雷面露惋惜,心头更加难过,想安慰他,却说不出话来。视线调向大裂缝里幽蓝的海面,她彷佛看见了昔日热闹的酒馆,人们在这儿畅饮佳酿、品尝美食,海天滉漾,悦耳的香颂曲在海风中飘萦,小孩玩海盗游戏追逐着……美好的景象,突然被一艘黑夜帆船击灭--这局面是她造成的,有些东西恐怕赔偿不来。
「米雷,」皇廉兮从吧台拎着一双鞋走来,对米雷说:「把这张唱片拼黏好,送去裱框。」
「裱框?」米雷站起身,一脸不解。「廉兮大哥要做什么用途?」
「送人当警惕。」皇廉兮瞅一眼蹲在地上呆望海面的后飞云。
米雷撇唇。「廉兮大哥真幽默。」收拾捞网,取了黑胶唱片,他领命离去。
后飞云这一刻回神,注意到斜后方移动的人影。她站起,可能是蹲太久,转身时头晕目眩一阵,身形踉跄地往皇廉兮撞。
皇廉兮伸手扶住她。「小心点。」
「谢谢……」后飞云不自觉地攀住他的臂膀,摇摇头,站直身躯。
皇廉兮皱眉,放开后飞云。「妳一向这么冒冒失失吗?」有疑问辞,但他的语气听来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后飞云抬眸对上皇廉兮眉眼冷凝的俊脸,连忙松手,柔荑离开他线条阳刚、力感的臂膀。「对不起。」幽幽说了句,她回到大裂缝边,俯对着海面的倒影,美颜暗暗赧红。
「把那只凉鞋脱了,」皇廉兮站在后飞云背后,将拎在手上的鞋往她脚跟边的地板放,说:「穿这双鞋。」
后飞云微微别过脸。那是一双浅蓝墨绿相间的男人尺寸帆布鞋,旧的,不过看起来很干净。
「我不认为妳懂得什么叫『小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害与麻烦,妳最好保护好妳的脚。」皇廉兮把话说白。
偶尔,几名推着独轮车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会将目光集往后飞云身上,似乎,他们都听见了皇廉兮的话,并且认同他的说法。
后飞云低敛眸光,配合地、静静地穿着鞋,穿换间,她果然很不小心地把仅剩的那只凉鞋踢落海。「糟糕……」她抽了口气,看着凉鞋沈浮泛开的波纹,屈膝跪下。边上木板爆裂一声。
「退后!避开那儿!」皇廉兮警觉地叫道,正要探手拉她。她却像被什么给吸引般,往海面伸长手臂,身子悬挂出去。
「别捡了!」皇廉兮以为她要捡落水的凉鞋。
「有一本书……」后飞云说着。她看见一本书从浮坞下漂出来,只要探手就可构着捡起。
「起身后退!」皇廉兮斥喝。后飞云的判断有问题,浮坞地板与海面的距离绝对超过她一臂之长。「别做蠢事--」
「捡到了!」后飞云兴奋地喊出,还来不及拿高手里的书籍,边上木板瞬间断裂。
夕光辉映海面溅起的水花碎浪,灿亮得令人眼花撩乱。
「坠海了!有人坠海了!」
皇廉兮本能地随着嘈杂的喊声跃入海中,迅速地游向扑腾不停的后飞云,一手抓住她的下巴,让她仰面向上。
「不……不要……救命……」后飞云吃了好几口水,张皇失措地挥动手脚。
「冷静点。」皇廉兮与她头靠头,肘弯挟她的肩,抱住她下肋,单手划水侧泳。
「救命……我……不会游泳……」后飞云呛咳几声,气息虚弱,挣扎着,想摆脱冰冷的海水。
皇廉兮皱拢眉心,不悦极了。这女人--
这女人不仅对帆船外行,甚至不会游泳,比一只猫还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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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帅脸庞多出无数条猫抓般细小红痕的虎大将,手揽抱妻子格丽,坐在大床中央,两人表情一式惊愣--
这应该是个无限美好的傍晚呀……
虎大将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说尽甜言蜜语、使尽调情手段,好不容易安抚住妻子格丽的怒气,愉愉快快地将妻子带上床。怎奈皇廉兮竟突然抱着浑身湿答答的后飞云,踹开虎大将家的主卧室房门,惊得虎大将和妻子像是两个偷情的不良男女慌忙扯被掩身,僵坐而起,瞠眸盯着皇廉兮大剌剌闯入,一把将神思涣散,几近昏厥的后飞云往床尾的软垫长椅丢。
「你的学生落海了,你负责照顾她。」皇廉兮一开口,虎大将就确定这家伙是生来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