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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丽从床畔桌上的茶壶倒出热茶,端给后飞云。「喝杯茶吧。」她笑了笑。

  「楼下那个『白贝雷帅哥』医师说妳命大没事。」

  后飞云坐起身,打了个寒颤,接过格丽手中的茶杯。「我的小艇--」

  「别说了。」格丽帮她调整好背后的枕头。「妳Tiger老师很生气,说妳不及格,这辈子只能当『船艺家』--彩画一流的真正船艺家。」

  后飞云双肩抖动,抽了一声气,哭了起来,泪水哗哗流淌。「Tiger师母--」

  「嘘……」格丽食指点住后飞云的唇,一手擦她的泪,说:「别叫我『师母』,也不准冠上『Tiger』这个字称呼我!」

  后飞云点点头。「格丽师--」

  「不准叫我『师母』!」格丽扠腰佯怒。她已经纠正过后飞云很多次了。刚认识时,后飞云老喊「Tiger师母」,她说过几次她有名有姓,后飞云改称她「格丽师母」,她不满意地警告威胁,后飞云开始叫她「格丽姊」,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叫她「格丽师母」。

  「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女老师的丈夫就叫『师丈』,男老师的妻子竟得被喊『师母』--老师的母亲吗?天哪……可别把我给喊老了。」格丽从床畔站起身,四处走,素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拿起书桌的相簿翻了翻,又放下,回到床边,盯着后飞云。「不过,若这个『母』宇是针对丈夫的学生,那也不必了--女人没必要当每个人的母亲……」她说。这种偷偷利用称谓把责任内化到女人意识里的把戏最无耻,男人只会把责任挂在嘴巴说得好听,成天却做着不负责任的事,像是赌博输掉妻子、房子……之类狗屁倒灶的事。「妳那两个哥哥都不想继承的船厂,妳干么管它?只有妳是帆船厂的女『儿』?」

  后飞云听进了格丽这一番话,一脸茫然,泪还在掉。

  格丽继续道:「飞云,女人不要老是把责任往身上揽。」她坐上床,抚着后飞云的泪颜。

  「格丽姊……」后飞云垂眸,双手握紧茶杯杯身,发抖着。「我……」说不出话。她觉得自己好傻,可是无法不傻,父亲的船厂……

  格丽抓住她冰冷的柔荑,看着她。「飞云,我们要赶快把历史灌输的『母性』从体内抽离,『兽性』才最棒,还要母性干么!」她言词激昂。

  后飞云抬眸,对上她的眼,愣住了。

  格丽一笑。「妳别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瞧妳傻的……」她双手胡乱抹后飞云的脸,命令似的说:「走吧,格丽姊带妳去裸泳--」

  「宝贝,」虎大将走进落地门,发出声音打断妻子。「飞云才刚经历翻船溺水的恶梦,妳就别为难她了。我跟妳去吧……」裸泳--这真是个好主意。他跟妻子已经好久不曾如此,是该裸泳了,在那温柔海水的爱抚下,回归原始最棒!人类还造什么船呢……虎大将撇着唇缓步走着。

  皇廉兮走在虎大将背后,快步超越他,来到床边,深深凝视着后飞云。「格丽姊、虎帅,谢谢你们,剩下的事,我来解决。」他嗓音跟平常一样和善无害,下的却是逐客令。

  格丽和虎大将同时闪了闪眸光,两人手挽着手,离开风车塔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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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廉兮先是在房里走来走去,找了一片John Cage的作品播放,然后说:「我们最好在四分三十三秒内把这事解决。」

  后飞云脸上的泪已经擦干了,美眸甜还是噙满泪光。「你一定觉得我做了蠢事--」

  「是蠢事。」皇廉兮接续她的嗓音,双手环胸,站在床尾凳边,瞅着她。她被一群孩子救上岸时,他跟柏多明我刚结束清晨浮潜。本以为孩子们围着什么新奇事物喳呼不断,他还准备回房取相机拍下,没想到一靠近,居然看见虎千风在帮她做人工呼吸!他当时真的气坏了,气得心抽痛不已。他出门时,她还在沈睡……他绝没料到他在这片海洋,悠游观赏浅海生物时,她竟在同一片海洋差点成了浅海生物!皇廉兮想着,又开始走来走去。

  那前卫的后现代音乐在空气中揪扯纷乱的情绪。时间早超过四分三十三秒。

  后飞云垂眸,低语说:「你一定从来没做过蠢事,对不对?」

  皇廉兮顿住,回眸看她,感觉又回到了他俩相遇之初。她那不确定的脆弱神态、无辜的双眸……撞疼他的心。他沈了一口气,走回床畔,落坐她身旁,陈述好几年,他和两位同年长辈、老师的儿子,跟着老师在一座热带岛屿研究玳瑁的事。

  他说,有一次,他们进入雨林区做生态采集,一行人走在潮湿又无分际的泥泞上,随时有蚂蝗吸附他们腿。老师要他们跟紧,别脱队。但他们四个当时年轻气盛,正是成就欲强烈的时期,为了找到不一样的新事物,他们一面留意老师的动向,一面各行其道。最后,其他三人没事,他却脱队了,并且身陷沼泽,往下沈,身体渐渐感到冰冷的侵袭,为了保持温暖,他喝采集时随身携带的药用酒精--这是他一辈子最难忘的酒饮经验--他发誓脱困后一定要善待自己。那一次,他差点没命,同伴发现他时,他只剩一颗头,像个蠢蛋一样,发出悲凉微弱的呼救声……

  「谁都做过蠢事。」皇廉兮结束陈述,看着后飞云,转折语气道:「够了,飞云,妳该做妳真正想做的事--」他拿出一封信,交给她。

  后飞云不解地望着他的眼,迟疑地接过手。皇廉兮没再说话。

  那信是她父亲后正舷亲笔写的,由达遣送到码头管理中心指名要给皇廉兮。她父亲在信中说达遣是个可靠的人--对后家的船厂而言--他是一个热衷造船的男人。这个男人因为家业的关系,才选择走摄影一路,他真正的兴趣其实是造船,也因此,他从小就喜欢往后家船厂跑。后正舷看出达遣在这方面的资质,不吝传授他各种技巧,只是这个男人无法把工作与兴趣结合,实在太可惜。最近,这个男人不知为何想通了,辞去摄影史教职与艺评家身分,回加汀岛说要协助后正舷经营后家船厂。这么一个对造船有热情的年轻人,正是后正舷多年来渴求的人才。后正舷决定将船厂交给达遣,只是达遣有个要求--他要和后飞云解除婚约。

  后正舷信中写着,他在两个儿子表明不继承船厂后,曾询问达遣将来是否想成为船厂主人。达遣笑了笑,说造船是他的兴趣,但他不会把它当成工作,工作是不愉快还得要做的事,兴趣则是热情所在,是他不能混为一谈的。

  达遣的观念有点迫于现实,像是人家说「画家、艺术家容易饿死」的道理一样。但后正舷为了要留住他这个人才,便让后飞云和他订婚--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他知道后飞云不会拒绝继承船厂,计划将来由她继承,达遣辅佐……想得太过美好,竟要牺牲女儿。

  后正舷在信末说,他差点把女儿变成像达遣那样的人。他希望女儿可以做自己真正感兴趣并且想做的事,尽情倘徉于自己的热情所在,这才是人生最大幸福。

  后飞云看完信,又开始掉泪。

  皇廉兮将她揽进怀里,说:「达遣过分好面子。妳都把戒指还他了,他还提什么解除婚约--」

  后飞云摇着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什么都没关系了……」她轻轻推开皇廉兮,下床走到一口桃花心木箱前,蹲跪着身躯,撕开封口的红纸,打开箱子,取出以为会封一辈子的画图用具。

  皇廉兮走到她身旁,弯低身子,在她耳畔说:「做妳真正想做的,我会一直在妳身边……」

  她突然懂了,为何在她到船坊造船开始,他会经常出海--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诫她,使她成为真正的自己。

  这个男人原来这么用心良苦,尊贵、骄傲的他,竟为了安慰她,说出那段陷入沼泽、喝药用酒精的蠢事。

  她想,他真的很爱她吧--

  那「十分」已经荡漾开来的,成了无限大了……

  注:本章虎大将唱的英文歌出自Matallica《……AND JUSTICE FOR ALL》专辑里的单曲(BLACKENED)。

  终曲

  天空流云一线随风飞漾,听说--这是爱情的开始。

  码头酒馆费时一年半重建,总算达到皇廉兮的要求,恢复得跟往日一模一样。

  这天,后飞云一身黑衬衫、Lagerfeld Gallery紧身牛仔裤、花豹纹的马毛浅口便鞋--这几乎是当年她开船撞酒馆时的装扮,只是她现在不开船了。她背着画板,走入酒馆,靠向凉亭式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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