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怔了下,没好气地斜他一眼。“你在说笑吧?我哪来那种闲情逸致!”
“妳该试着放缓生活步调,学着适时放松自己。”温暖的棕眸蓄意瞥向摆放在角落的笔记型计算机和公文包,莉萨总是随身带着这两样东西。
事实上,他不但看过她边吃饭边打电话催稿,还见过她在美容沙龙一面让人做头发一面审稿。
“我当然知道怎么放松。”她反驳,但不再那么理直气壮。“我每个礼拜五下班后都会跟同事去喝点东西、轻松一下。”
“泡吧可不是我所谓的放松方式。”他温温地堵了回去,然后倾身向前,关切地凝视那张融合了东西方特色的漂亮脸庞,认真道:“妳需要好好地休息一阵子,去度个长假,离开纽约、离开妳的工作。”
“不可能。”她不假思索地打断他。“我们主编决定半年后提前退休,公司上星期才宣布新主编将采内升而不是外聘,只是人选未定,这是我等了很久的机会,而且志在必得,要是挑这时候休假,会损害我的职业声誉。”
虽然主编曾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会是绝佳的人选,但是公司里也有人谣传呼声较高的是她的死对头詹姆,要是她在这非常时期休假去,谁知道那个阴险的娘娘腔会在她离开期间搞出什么小动作
“莉萨,妳听起来像个工作狂,妳让我很担心妳知道吗?”
“整个纽约市都是工作狂,你干么不去担心他们?”她不耐地回嘴。
凯尔浅叹一声,柔声道:“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是的,他关心她,因为她是他最好的朋友。
在他的前任情人琵琶别抱时,在他的爱尔兰裔天主教家族不谅解他的性向时,是莉萨二话不说地收容他整整两个月;在他处于生命低潮、自怨自艾之时,是莉萨尖牙利嘴、不留情面地刺激他振奋起来。
在这个冷漠的大苹果里,人人都建筑起一道厚实、低温的心防,然而,莉萨的心却是热的。
的确,她尖酸强悍得让人不敢领教,但是在那坚硬的外壳之下,却有着一颗柔软、善感的心,即使她抵死都不承认这点。
“知道了啦!”她跳下床,拿起自己的衣物就地换了起来,显然不把凯尔当男人看,但他还是绅士地别过头。
“答应我,妳会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他苦口婆心地再劝。“妳不是继承了台湾乡间的一栋房子吗?何不找个时间回妳父亲的出生地看看?”
“嗄?”她想了片刻才想起凯尔在说什么,她好像跟他提过那栋房子,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连她这个正主都忘了,没想到他却记得。
“再说吧!”着装完毕,莉萨拿了药方和自己的办公配备便向凯尔道别。
快步走到医院门外,她习惯性地要招出租车,却又改变了主意。
中央公园就位于医院和出版社之间,凯尔的嘱咐在耳际萦绕不去,也许她该走路穿过公园回公司,顺便看看中央公园的花长啥样,免得又要被那家伙念到耳朵长茧。
放慢步调是吧……哼,那有什么难的!
修长的双腿以一种极刻意的闲适缓缓踏出,她强迫自己用散步似的速度前进,但这时,公文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取出手机,一眼就认出来电显示上的号码,来电者是她旗下的拖稿大王。
“哈啰,乔治,稿子有问题吗?”她也不浪费时间,劈头就问。
“是这样的,莉萨……”彼端的男人吞吞吐吐。“我知道原来的截稿日在后天,我……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莉萨听着电话,没发觉自己的脚步又快了起来。
就知道这位仁兄要拖稿!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地将截稿日挪前一个月。
“两星期,两星期后我亲自上门领稿。”喀嚓!她切掉通讯,不给商量余地。
手机马上又响了,这次是住在皇后区、坚信自家计算机受到诅咒的作家苏珊。
“莉萨,快来救我!我的屏幕突然黑掉了,刚打好的三章都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呜呜……我真的完蛋了!”
“停止歇斯底里!”她魄力十足地低喝,接着命令道:“妳现在什么都不要做,记住,连个按键都不准碰,我十分钟内到。”
莉萨收线,如鹰的犀利目光在街上搜索着出租车,原本要放慢步调的打算被抛到九霄云外。
散步?赏花?改天吧,反正中央公园又不会跑掉!
第1章(2)
好几辆鲜黄色的出租车呼啸而过,车上已载有乘客。她又等了一会儿,然后眼尖地瞧见一辆空车,不假思索地招手叫喊,既快、又狠、又准。
“Taxi!”
“Taxi!”
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莉萨迅速而警戒地扭头一瞥,前方多了一个穿西装的秃头男人,离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更近。眼见秃头男就要先她一步拦到车,杏眸微微一瞇,果决地快步迎向敌手。
“先生,”她朝他盈盈一笑,如花的美貌让男人微微恍神。“地上那只皮夹是您掉的吗?”
“嗄?”男人一愣,两只眼睛很听话地朝身后的地面看去。
时间配合得分秒不差,出租车这时在路旁停下,莉萨立刻丢下敌手,毫不留情地开门上车,动作迅速无比、一气呵成。发现上当的秃头男也只能在人行道上跳脚、咒骂。
“到皇后区。”她吩咐司机,一边拨手机给原先约好要签约的新人作家,一边嚣张冷笑。
哼哼……想跟她抢车?也不想想她林莉萨是何种角色……下辈子吧!
于是,凯尔的殷殷告诫成了马耳东风,走出医院不到五分钟,莉萨便故态复萌,恢复成原来那种机动性超强、战斗力惊人的粉领亚马逊女王。
直到两日后的深夜,她正在家熬夜为某本新稿撰写文案,腹部却毫无预警地袭来一阵惊人的绞痛,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吃惯了的药片也派不上用场,在她觉得自己快晕死过去之前,打了电话向好友求救。
住院三天后,凯尔软硬兼施,威胁、恐吓加恳求,终于逼得她不得不向公司老板请长假。
又过了一星期,莉萨在凯尔的严密监督之下,乖乖地带着行李和一堆药片、维他命,登上飞往台北的班机,开始为期三个月的调养假期。
*
好米乡,位于嘉南平原北部,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贯穿好米乡内八个村庄的河流就叫好米溪,同一条溪,也是所有作物的灌溉水源。
林莉萨的父亲,则出生于八村之首,好米村。
艳阳高照,在这个盛夏的午后,除了在田间默默忙于农事的农民之外,其余的人们大多在睡午觉,村内一片祥和。
轰隆隆的引擎声蓦地划破空气中的宁静,一辆火红的跑车突兀地出现在乡间的小路上,榕树下打盹儿的几只土狗因此被惊醒,纷纷狂吠不止。
“花钱找罪受……”莉萨扭动了下发疼的臀部,嘴里咒骂连连。
在停车、开车都难的曼哈顿,养车是自找麻烦,所以她一向以出租车代步。现在在度假,本来打算租辆法拉利过过飚车瘾,结果租车公司只有保时捷,她也只能将就于许多玩车人所谓的“穷人的法拉利”。
只不过事实证明,无论何种等级的跑车,都不适合这种满是坑洞的乡下小路,跑车底盘低,对路面状况也更加敏感,在平坦的大马路消失之后,她的小屁股就开始受罪了。
“老伯,好米路怎么走?”她停下,询问一个头戴斗笠、赤着双脚的老翁。
突然见到一个说话带着点洋腔又长得像“阿兜仔”的漂亮小姐,老人明显地呆愣了半晌。
“啊好米街喔……妳就过了前面的好米大桥,左转就是了。”他的话带着某种浓浓的乡音,莉萨在一番努力之下才听懂。
她看向前头宽约两公尺多、长不到五公尺的“大桥”,俏脸不小心黑了黑。
“谢谢。”莉萨踩下油门,咻地飙走。
可惜过不了多久,她就发现原来好米路跟好米街是不同的。
“好米乡、好米村、好米大桥、好米街、好米路……这里的人怎么一点创意也没有!”她在某路口煞住车,透过墨镜四处张望。房舍零零散散、街道一点规划也没有的村落已经磨光她所有的耐性。
“那个该死的好米路到底在哪里?”她极为不爽地犯着嘀咕,心中第十八万次后悔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她要回曼哈顿,她要回到那个街道用简单明了的数字标示的弹丸小岛,她要回到那个四处是高楼大厦,而非稻田跟菜园的文明世界!
正当她认真考虑直接开车回中正机场时,前方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摘下墨镜,当发箍似的架在头上,凝眸再一看,杏眼像是增了千万瓦特似的亮了起来。
有个男人正在路边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