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严老也有他自己的看法,办一次这样的盛会,除了感谢一年来公司各部门机要干部的辛劳,和各企业伙伴,股东的社交之外,同时也具有宣扬霄通企业日盛不坠的声誉作用,单是那些前来采访的新闻记者,就不知要替公司省下多少宣传广告费。
忆想到新闻记者,温婉不禁又微蹙起眉头,今晚她势必会和楚克君碰面,她便是在两年前的宴会中和他相识的。
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嫌克君哪一点不好?他人长得也算英俊,对新闻工作亦充满干劲和热诚,而且家里又是书香门第,她实在不该给他太多软钉子吃。
那天在办公室中要不是因为俊逸的关系,她也不会负气地在电话中给克君吃一顿莫名其妙的闭门羹,她即使对克君还谈不上什么男女私情的地步,但毕竟两人也是经常见面的朋友。
待会儿要是见到克君,她真该主动向他道歉才是,然而,那个俊逸……
他会前来赴宴吗?
那天严老曾亲口邀请罗俊逸和其双亲,他应该没有不来的道理……,一想及此,温婉不自觉地感到一阵雀跃欣喜,但是她又痛恨自己有这种内心反应。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和罗俊逸见面,就因为心中微妙的情愫变化,而让她有着失态的表现?
她真的是跟他犯冲吗?
这几日来,她趁着容竹不注意时,故意有事没事地晃到公司业务部门去和那些女办事员闲聊,多少也听闻众人对被封呈‘超级帅哥’的罗俊逸的一些评论,没想到他才回国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花名在外,不是邀了哪个红歌星共进烛光晚餐,要不就是带哪个电影明星去兜风之类的。
温婉不禁再一次告诫自己,罗俊逸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超级危险人物,她可得避远一点才好。
她才不怕他咧——她又干嘛怕他?只是……
只是她怕自己陷入他那眩人心、勾人魂魄的鬼力陷阱!
一阵怔忡之后,她猛地一回神,一切又回到眼前的现实忙乱之中,她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了。
她兀自苦笑地叹气摇头,撩拨散乱的一头乌发,快步走进大厅,却差一点和严文书撞个满怀。
二姐,我正要找你!”
一脸清眉俊眉的文书,除了肤色过分白皙些,十八岁的他,倒也不失一个俊美大男孩子的模样。
“怎么啦?有话快说,我得上楼去换衣服!”
欣瘦的文书不脱稚气地拨了一下掉在额前的乱发,有些赌气地说:
“二姐,你可不可以帮我问爸爸……”
和文书一向和谐亲近的温婉,立即猜出他的心意。
“晚上你不想待在楼上,想下来参加舞会对不对?”
文书眨了眨清明的大眼睛,掩不住一丝兴奋地连声说:
“以前爸说我是个小孩子,不能参加大人的舞会,可是我都已经十八岁了,而且又刚考完大学联考,所以……”
温婉严煦地笑着,一手搭住他的瘦肩说:
“可是别忘了,你的肾不好,宴会上有很多菜太油腻,你都不能吃!”
“还有很多蛋糕和甜点啊!”
文书提出抗议,他说的倒不是玩笑话,因为他自小就有肾脏病,主要是因为分泌失调导致血糖过低,和一般糖尿病不同的是,他必须常吃甜食来达到血糖平衡,否则就会发生衰竭晕厥的现象。
温婉搂着他朝大厅中心走去,一边说道:
“好吧!我想应该没关系。”
文书喜出望外地笑喊道:
“那你去爸爸说,他在现在书房里!”
“别忘了,主要关键是在你同意。”
“她呀,高兴都来不及!你不知道,我妈多想把我当作商品一样去跟客人推介!”
温婉柔笑地摇了摇头,连忙催着文书说:
“你先上楼去换装吧!我去书房说服二叔。
“二姐,你真的有把握。
温婉故意促狂道:
“不是百分之百,但是也有七、八成!不过到时候你该怎么孝敬我?”
文书已朝偌大的楼梯上奔去,边嚷道:
“放心!我会多留几块奶油蛋糕给你的!”
温婉望着他年轻的背影微笑,她多么希望和堂姐也能有这份亲近,而像今是锭样的场合,亚凡势必照例又要深锁在自己房里。
她轻吁了一声,便朝大厅右后方的书房踱去,书房的门大开着,严太太拔尖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我真搞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好说歹说,在名誉上,文书都算是你严家的一份子!”
“唉哟,我们别再吵这个好不好?”
严老的声音充满着不耐烦,严太太又说:
“你还是忘不了你那个终年难得见一次面的儿子,他毕竟不在你眼前,而文书呢,只要你肯栽培他,他也会是个人才,你又何必……”
严太太的话停在半途,因为她正好瞥见立在门外迟疑不决的重温婉。
“二婶,对不起……”
温婉是踱进书房,严太太的表情不冷不热地迳问:
“外面都准备好了吗?”
说着话时,一名从外面请来的美发师乃在整理着严太太的发型,而她今晚所穿的一袭暗金色织锦、蓬裙及地的仿欧式宫廷礼服,显示她在今晚化装舞会上是要扮成欧洲贵妇。
“都差不多了,就等客人来。”
温婉小心翼翼地应话,严老则急说:
“温婉,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去换衣服?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那件礼服?”
“不,二叔,那件晚礼服很好,我是……是来问您们一件事,文书上楼参加舞会,我觉得他年龄也够大了,应该上他见识见识这种盛大的场面!”
严太太倒不觉得特别意外,她望向温婉抱怨了一句:
“刚才我还在跟你二叔说哪,他呀,就是思想古板!”
温婉朝二婶微微一笑,又转向二叔恳求:
“二叔……”
“好、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温婉,你快去准备,上楼时别忘了……”
温婉喜不自胜地接下去说:
“我知道,我会顺便去问亚凡姐要不要下楼来。”
上到二楼,穿过沉静的甬道,楼下的忙乱人声逐渐远去,芯苇在亚凡的房门前停下,轻敲了两声:
“亚凡姐,亚凡姐!”
房门在片刻之后缓缓打开,房内因为没有开灯而显得幽暗阴沉,门开处,严亚凡身着一袭淡黄色长睡袍,臂弯中抱抚着一只浅蓝色的波斯猫。
亚凡就像那只波斯猫一样,阴晦地以一双格外澄明的眸子盯着温婉,令人不寒而栗。
“亚凡姐……”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你明知道我不会去出席那种摆阔俗伧的宴会!”
在外貌上,亚凡和温婉其实有着几分神似,不同的是:亚凡那头一丝不苟的披肩直发,还有她眉宇之间永远化不开的深锁哀怨,总教人联想到一轮明月,却平白地被一层层乌云阴霾给遮住。
亚凡在师范学校毕业后,便一直在士林的某所国中担任音乐老师,但是在家中,她从来不去碰楼下大厅那架平台钢琴,大部分的居家时间,她宁愿一个人关在房里,和她那只心爱的波斯猫作伴。
酷爱小动物的严太太,却对亚凡这只取名叫‘菲菲’的稀贵波斯猫感到特别厌恶,她常咕哝地骂道,说菲菲阳怪气的,又说什么猫和主人通性,猫会学主人表情之类的话,而亚凡听见了只是冷笑,阴沉得教人心疼。
温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望着亚凡抱着菲菲踱到落地窗前,片刻,温婉才说:
“亚凡姐,那待会儿我替你送饭上来,还有菲菲……”
菲菲好像听得懂人话,应时咪了两声,它从来不跟严太太养的那群波斯猫打交道,尊贵得就像一名女王,镇日只待在亚凡的房内。
“不用了,我不饿,菲菲也不饿!”
这是一种噬啮人心的精神折磨,多年来,严老也拿亚凡没有办法。
温婉正想退出房外,不料亚凡却凄凄迷迷地低语了一句:
“我倒宁愿是你。”
“亚凡姐……”
温婉听不真切,只纳闷地轻唤一声,亚凡的手仍不停地爱抚着菲菲,突然转过脸来直望着温婉,在残照的灯影下,她脸上竟淌着晶莹的泪水。
“你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快乐?为什么?难道过去的事……我倒宁愿是你,我倒希望在飞机失事中丧生的是我的父母亲!”
亚凡说得凄切幽怨,而她的心机令人捉摸不定,她故意提起飞机失事,好像是在伤害温婉的永久隐痛,如果是这个目的,她达到效果了,因为温婉在霎时心防被攻破,触景伤情的泪水无声地滑下。
但是再稍一细想,亚凡并不是有心要刺戮她的隐痛,倒反而像在伤害自己,诅咒自己的父母亲。
温婉心上一阵绞痛,她无助茫然地说:
“亚凡姐,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你快乐吗?温婉,告诉我,你快乐吗?”
“亚凡姐,我求求你……”
“如果你换成是我,你还会快乐吗?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我宁愿我爸妈死了,死了!你听得懂吗?死了,就没有伤害,没有折磨,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