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补,晚上也吃补。」坐进包厢后,她无奈的说:「乔先生,你是要帮我作月子吗?」
「作月子?」
「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仔细听好了……」
她故作正经八百的倒背如流:
「失踪多日的名模苻苹昨天终于现身。她戴着墨镜,衣着朴素,但是神情憔悴脸色苍白。这使得前阵子有关她剃度出家以及闪电结婚的传言不攻自破,而怀孕的说法则得到了证实。」
她清清喉咙之后,继续背:
「现在大家最想知道的是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还有为什么她要选择人工流产……」
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好久都停不下来。
「有创意,真是佩服!」终于控制住笑神经,他说:「难怪妳说作月子。流产的确需要进补,哈,有意思!」
「少幸灾乐祸,小心明天的报纸影射你始乱终弃,害我不得不拿掉孩子。」她恐吓他,记者捕风捉影的功力一向不是盖的。
「原来妳更有创意。难怪,漫画作家呢。」他看着她的眼中还带着浓浓干笑意。
「猪头,你偷看了我的书……」
她凶巴巴的说,脸却因为心虚而红了起来。
「才不,是正大光明的看,看自己的故事何必偷偷摸摸呢?」他收敛起笑容,诚心的说:「幸福,妳画得真好。」
他的赞美害她不好意思了,脸颊上的红晕迅速扩大,连耳朵都被染红了。
她低下头倒茶,一边解释着说:
「高职我读的是美工科,有一个老师看我画得还可以,常常特别指导我。毕业两年后我遇到他,那个时候他已经离开学校自己开了一家出版社,他鼓励我继续画,而且还把我画的东西拿去出版。」
接着,她突然别扭了起来。
「喂,你可别想太多哦,我是因为没有灵感才把以前的事画进去,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脑袋的。」
她的反应让他觉得好玩,不禁想要捉弄她。「既然如此,妳是不是应该分红给我,好歹我也算帮了点忙。」
「你少来!画一本至少得熬半年以上,搞得我用脑过度视力减退,赚的钱还不如对着镜头随便摆个pose。」
「啧啧,」他摇摇头,「既然这么不符合经济效益,我看妳就别画了吧。」
他正忙着把端上来的药膳分到小碗里,再细心挑出药渣和骨头。
「那可不行。那种不必在台上搔首弄姿就能赢得掌声的感觉是会上瘾的咧。」
哗!真想为自己鼓掌叫好,难得她说得出这么有学问的话,可惜他好像没听懂,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真是的!
「好了,吃吧。」
他把小碗往她面前推,一面很专业的解说:
「这是十全药炖,可以调节内分泌、补气血;中午我送去的是青木瓜凤眼排骨,可以丰胸、美颜、抗老。我看明天就改吃点补脑养眼的,像是枸杞猴脑龙眼汤……」
「猴脑龙眼汤?」
她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汤给喷了出来。这个名词实在太噁心了!
「吃脑补脑、吃眼补眼,妳不是说妳用脑过度视力减退吗?」他故作正经,她总算明白他是在耍她。
「我懂了,原来你就是天天喝这种猴脑龙眼汤,才会智商一八〇、视力一点二。」
「嘻,被妳发现了!」他嘻皮笑睑。
她小口的喝着汤,心里泛起异样的感受。
跟他的相处出乎意料的愉快。他不再对当年的事穷追猛打,也没有抓到机会就损她;他幽默风趣、善解人意,甚至成熟迷人。
昔时青涩稚拙的他已蜕变为时髦帅气的都会男子,但当时吸引她的善良体贴却依然存在。
真该继续躲开他的,她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
他陪她去健身房。她接受教练一对一的塑身指导,他则去游泳。
课程结束之后,她跑去游泳池,看着他那蛟龙般的水中英姿,她深深着迷了。
他发现了她,从池边一跃而上。
「下课了吗?」他问。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滴下,在他结实宽阔的胸膛上窜流,她不禁看傻了眼。
「你怎么练出这样的身材的?」
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胸肌,哇!像石头一样。
他只穿着泳裤,而她就站在他面前,手搁在他的胸膛上……
这样的姿态让她想起了与他裸裎相见的那一晚,不期然的全身燥热了起来。
她赶紧把手拿开,并且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刚去美国的时候压力很大,我学会了用运动来纾解。后来我发现做运动不仅可以纡压,还可以交朋友,所以就渐渐迷上了它。我会去动近视雷射手术也是为了方便做运动。」
他摸着她刚才碰过的前胸,不在意的说:
「至于这些肌肉,则是不小心练出来的。」
「屌咧,你这样讲会气死一堆男模,他们练一辈子也下见得会有你这样的胸肌。」
「这样的胸肌有什么好?」
「让女人流口水呀。」
「原来如此,难怪妳下巴湿湿的。」
「喂,我哪有啊?死猪头!你给我回来……」
他逃命似的跑进男士冲澡区,留下她对着「女生止步」的告示牌跺脚瞪眼,咒声不断。
冲好澡换好衣服,他提议开车逛逛。
理智阻止她靠近他,但情感却放纵她的双脚直接踏进车子,连问都没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在车上时她说:
「你这个乔氏企业的继承人竟然天天追着女人跑,未免太不务正业了吧?」
「非也,身兼二职的我只不过比较有效率罢了。」
「哪二职?」
「乔氏企业董事长特别助理和哈佛律师事务所负责人。」
「律师事务所……」她重复念着,恍然大悟,「风邑,你办到了?」
「是的,我终于办到了。」
「哇塞,真有你的!」她握拳捶了他的肩膀一下,既佩服又欣慰。
「人生有梦,筑梦踏实。」他转过头对她说:「幸福,是妳给了我作梦的勇气。」
作梦的勇气?
不,她给的不是勇气,而是机会。没了机会,再多的勇气也是白搭,事实证明当年她的决定是对的。
停好车,她望向窗外,意外的发现他竟然带她来仑背山。
她大叫:「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重回作梦的现场。」他拉着她爬坡。
「喂,我刚刚才被教练操了个半死,你是存心不让我好过是不是?喂……」
他不理会她的抗议,紧紧牵起她的右手一步一步往上走。
时光仿佛瞬间倒带。那时他总是牵她的右手,好让她方便使用惯用的左手。
连这个细节都为她设想到了,可见他是真心喜欢她呵。
八年后的今天,他再度牵起她的右手,感觉还是这么的顺,就好像时空的距离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纯粹是习惯使然,还是潜意识中他的直?心仍在?
一路无语,直达山腰上。
她甩掉他的手,迫不及待的在原地打转,四处张望。
好久不见的老地方,依旧如梦境中的一样,青翠树荫、满圃鲜花,还有矗立在半山腰上的瞭望台……
「我很久没来了,这里好像没什么变。」
八年来,她始终不敢重游旧地。回顾只会使她软弱,而她并没有软弱的权利。
她想到什么似的向前走去,弯下腰在瞭望台附近探着,最后在靠外面的一根支柱上发现了她记忆中的印记。
那是有一次,他们突发奇想的将彼此的名字刻在木头支柱上,天为证地为凭,他们永志不分离。
当时的刻痕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如今已是模糊。
就如同这永志不分离的印记,早已因为她的背离而意义尽失,此时看来只觉得讽刺。
「乔风邑。」她抚着它,轻声念出上面的字。
「浮萍。」他念出上面刻着的一朵花。「那时我并不知道妳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画朵花在上面。」
她郁郁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上瞭望台,他随后跟了上去。
他们并肩坐在瞭望台上,黄昏的夕阳在她的侧脸染上光晕,另一边却汇聚了晦暗的阴影。
「我是个弃婴,出生没几天就给丢在眷村的老榕树底下,被士官长捡了回家。」她突然转头问他:「这记得士官长吗?」
他点点头,那个又聋又瞎的中风老人。
她回过头,双手抱膝,眼神遥远——
「他找不到任何身分证件,只在包着我的毯子上看到一个『苻』字。他直觉认为那是我的姓,所以他跟每个人说我是『姓苻的』,大家也跟着这样叫,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幸福』。后来去区公所办理领养的时候,他又给我取了『苻苹』这个名字,或许是他可怜我是朵无根的浮萍吧。」
他看着她的侧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就是她有两个名字的由来;她的身世比他原来所以为的要坎坷得多了。
「搬家后不久,士官长就因为心脏积水过世。告别式那天,眷村的人都来送他最后一程。他是当年部队的士官长,撤退来台以后大家还是这样喊他,整个村子里的大小事情都是他在发落,大家也都习惯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