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在想什么?
*
她什么都不想了,她好累。
灵魂出窍似的,苻苹的心魂游移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在这里,她感觉得到那熟悉的气息,令她好安心。
虽然他瘦得像根竹竿一样,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给折成两半,但他就是令她安心。
因为她知道不管怎样他都会在她身边护着她,就像那次他拚了命替她赶走那个想要占她便宜的色胚。
朦胧中,她好像听到他在耳边说:
「好了,幸福,没事了。」
没事了,是什么事?
她想起来了,就是那一次他赶走那个色胚之后,用红肿破皮的手轻拍她的背,让受惊的她平静下来。
「你的手,」她触碰他的指关节,他惨叫一声。「很痛吗?」
「不……还好,过两天就不痛了。」他把眼镜往上推,手却是抖的。
「你猪头啊!不会打架逞什么强,死了活该啦!」她突然用力甩掉他的手,转身背对他。
「幸福,妳不要生气,我知道打架是不对的,可是那个人要欺负妳啊!」他急忙绕过去对她解释。
她注意到他被扯破的衬衫,还有脸颊上的瘀青,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是这么斯文的人哪。
「你以前有没有打过架?」
「没有。」
「那以后呢?」
「不会了,除非又有人要欺负妳。」
他誓言保护她的样子让她好想哭喔。死猪头!也不秤秤自己几斤几两重。
当她想伸手擦掉眼泪的时候,却发现四周渐渐暗了下来,最后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才一会儿工夫,时间就从白天到了晚上,而且本来热烘烘的空气怎么瞬间清凉了起来?
她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整个人好像沉到冰凉的海底下,一直沉一直沉,愈来愈深、愈来愈深……
直到一个光点隐隐约约浮现。
朦胧之间,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激动,然后她看到自己伸出手,指着那颗在黑幕中闪闪发亮的钻石——
「风邑,你快看,星星!」
然后她发疯似的对着它吼叫:
「幸福要有钱!」
山谷立刻传来回音——幸福要有钱幸福要有钱幸福要有钱……
原来她正和风邑在仑背山腰上的那座瞭望台上;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从瞭望台上可以看得好远好远。
风邑被她吓到了。
「妳在做什么?」
「人家说对着星星许愿就会实现。耶,等着瞧吧,幸福会有钱喽!」她开心的又叫又跳,木制的瞭望台晃动了起来。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只要我有钱,我发誓一定马上搬离那个鬼地方,然后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不会永远这么没出息的,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他泼她冷水——
「妳别高兴得太早,是流星才会有用的啦。」
「管它什么阿猫阿狗星都一样啦。风邑,换你了,喏,那边有一颗,快点许愿吧。」
她指给他看远方天空上亮亮的光点。
「可是我要说什么呢?」
「难道你都没有愿望吗?比如说可以看卡通影片、可以不要戴眼镜?」她猛扯他的臂膀催他:
「喂,你快点好不好!」
他总算下定决心,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着另一颗浮现天际的星星大声喊叫:
「乔风邑不要出国、不要考托福!」
他的吶喊振奋了她,在阵阵响亮的回音中,她不甘示弱的跟着大叫: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做律师、伸张正义!」他又喊。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做自己,不要做傀儡!」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成功!」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喜欢幸福!」
「幸福要……」
她喊了一半之后呆住,与满脸尴尬的他面对面站着,耳边仍回荡着一波又一波的余音:幸福要、幸福要、幸福要……
当一切归于安静,他推推眼镜,顾左右而言它:「妳从头到尾只要钱,乱俗气的。」
「屁啦!你以为当律师就有多高尚?」
她粗鲁的推开他走下阶梯,他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到中间,他的脚突然踩空,手在慌乱中挥掉了鼻梁上的眼镜。
一到地面,他就急忙低头寻找眼镜,却怎么都找不到,倒是她一下子就帮他找到了。
「在这里,我帮你戴。」
她将眼镜架上他的耳朵,与他靠得好近。
突然间,她的唇在他的嘴上怯怯的碰触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幸福也喜欢乔风邑。」
一说完、她便丢下他转身跔开。
这时山谷间还萦绕着彼此的话语——乔风邑喜欢幸福……幸福也喜欢乔风邑……
*
幸福也喜欢乔风邑。当年的她真不害臊。
苻苹几乎是微笑着醒来的。
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也很久不再想起从前了。没想到仑背山上对着星星许愿的情节却清楚的出现在梦境当中,那个时候的他们好天真啊。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舍不得起床。
软软的床铺、凉爽的空气、温煦的阳光……
阳光?
奇怪了,窗帘明明是拉上的,怎么会有阳光透进来?
她翻身坐起,却感到一阵晕眩。
在天旋地转中她看到了他,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
一定是还没睡醒吧?她想。
等晕眩过去,她张开眼睛,他仍好端端的站在床尾。
完了,是真的!不是幻觉,也不是在作梦。昨天真的是他,安慰她、抱她上床的就是他。
他找上门来了。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
他笑着走到窗边将窗帘拉拢一些。
等他转过身,发现她竟然用薄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企图躲起来。
他一把扯开被子,却被苻苹使尽全力推得倒退两步,然后她连滚带爬的逃进浴室,门碰的一声关上。
「够了,鸵鸟。」他敲门,觉得好气又好笑。「妳以为这样就可以躲一辈子吗?」
里面没有声音。
「幸福,开门。」他又敲门,还是没有声音。
会不会在里头晕倒了?她看起来那么虚弱。
「再不开门就别怪我把门给撞破。」不等她有反应,他开始用肩膀撞门。
威胁果然有效,她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沙哑微弱:
「走开。」
「我不会离开的。妳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妳吗?」
门缝又传出虚弱但倔强的声音:
「你走开,否则我死都不会出去。」
这回换他沉默了。
好久好久,他总算开口:「如果我保证不追问火灾的事,妳是不是就愿意出来?」
「我能相信你吗?」
她迟疑的问,显然正在考虑。
「幸福,外表可以改变,但有些内在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变的。」他说:「要不要相信我,妳自己决定。」
三分钟过去,她说话了:
「你到客厅等我。」
他听话的退出房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她做出那样的承诺,天晓得他有多想知道那场火灾的真相。
半小时后,房门轻轻的开了,只见她倚在门框上,一脸的防卫。
她问他:
「现在我出来了,然后呢?」
他看着她,发觉梳洗完毕的她比起上次明显消瘦许多,而刻意妆点过的脸庞仍掩不住苍白与憔悴。
这就是了,任谁都无法坐视她把自己关在死牢里自虐至死,至少他办不到。
以她的牛脾气看来,他不退让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妥协的。对她做出那样的承诺,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他绕过她走进房间拿了她的帆布袋,再笑着走向她。
「然后咱们吃饭去。」
不顾她的反对,他挽着她下楼,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力气挣扎。
一出大门,阳光刷地刺照过来,她举起双手阻挡,却不大管用,于早他从她的袋子里翻出墨镜为她戴上。
发动车子时,他问:
「怕被看到妳和男人在一起吗?」
「我看该怕的人是你吧。」她无力的靠向椅背。「别忘了我是靠什么走红的。」
他笑笑,把车开到一家有着绿色庭院的小餐坊。
他选择坐在庭院的大树底下。蓝天绿荫,微风习习,啊,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趁他看菜单的时候,她偷瞄他。
前两次的会面短暂而惊惶,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脸其实变化不大,变化的是他的气质。
八年前的他又重新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想到曾经与他那般的亲密,她不禁局促了起来。
她在他把菜单递给她的时候,匆匆移开目光。
看都不看,她说:
「一杯鲜奶。」
他看了她一眼,转头吩咐侍者:
「给她低脂鲜奶、白煮蛋、烤土司、生菜沙拉,还有蕃茄汁;给我一杯浓缩咖啡。」
食物很快送上来,满满的一桌。
她想念食物,但对一个必须保持骨感的模特儿来说,这也未免太多了吧?
他在烤土司上面涂着果酱,然后递给她。
「吃吧。」
她怀着罪恶感咬了一小口。嗯,人间美味!
她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很快的,土司吃完了。
然后她把鲜奶咕噜咕噜喝下肚,再吃着他为她剥去蛋壳的白煮蛋,食物令她元气大增。
当她皱着眉挑出沙拉盘中的红萝卜丝时,听到他戏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