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在哪裏,但是,我……没有勇气去见他,不过我留了一笔钱给医院,以后你再也不必为他的护理费担心。」
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
原来是这样,母亲对父亲,毕竟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感情。
「保重。」打开门,安澜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
一路踩在柔软的全羊毛地毯上,穿过希尔顿酒店的熙攘的大堂。
触目所及,每人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匆匆奔向下一个目的地……这一路,无暇停留、无暇歇息,更无暇静下心来欣赏沿途美丽的风景。
如此匆忙的一生,错过的东西,究竟有多少?
伫立于大堂中央,人流自四周往复穿梭……安澜有个强烈的感觉,她和凌瑞杰,这条没有连线的交集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从今后,他是他,她也回归到原来的她。
彼此在纵横交错的地下铁,搜索着属于自己的那条航线,这两条航线,将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交错。一如银幕上的黑白电影,无声的电车,载着两人驶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把手伸入衣袋,她毅然跨步向前走。衣袋内,那张薄薄的支票,像一团无名的火焰,在她掌心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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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要走,那一切就显得简单多了,困难的,是该如何告诉凌瑞杰。安澜无法就这样地告诉他,「我要走了,这是三百万,还给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的照顾……”
她不知道自己该用甚么表情,用甚么语气,是否要直视他的眼眸,还是该低着头和他说话……更无法想象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不,她根本连想都害怕去想,但也不能突然不辞而别。
就这样,日子在踌躇和两难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周末。
不能再这样下去,却又无法马上结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她明明快要撑不下去,却又不得不勉强装出一如既往的平静。
安澜快被如此优柔寡断的自己逼疯了……
夜幕低重,别墅内灯火明亮。
「你还要擦?家裏已经被你收拾得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了。」
坐在沙发上的凌瑞杰,无奈地看着跪在地毯上用力擦拭茶几的安澜。他请了一个全天下最勤快的管家吗?勤快到连他这个主人都有点心痛的地步。
“这些家具一定要每天擦,要不然就会有一层灰。」安澜头也不抬地说。
「好了,休息一下,陪我看电视。」
「这是命令吗?」
「是的。」他坚持着,眼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好吧。」安澜叹口气,站起来,被他突然一拉,猝不及防,顿时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喂……」她轻呼一声,挣扎着,「快放我下来,万一被小康看到怎么办?」
「他已经睡着了,不用担心。」
凌瑞杰把她整个人像抱枕一样抱在怀裏,从健硕的胸膛传来的热度令她舒服得昏昏欲睡,难怪小康喜欢一天到晚窝在他怀襄,这样舒适而温暖的怀抱,谁不想依靠呢?
「最近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双手紧紧圈着她纤细的腰肢,凌瑞杰满意地呼出一口气。
「幸福?」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安澜不由地回过脸看他。
「对啊,因为无论做甚么,你都顺着我,而且还愈来愈依赖我,就像现在这样。」
这几天,安澜真的变了,以前那种疏离或不可亲近的感觉,像晨雾一样消散于无形,无论说话还是对他的态度,都柔软多了。她可是因他而改变?他可以小小地欣喜一下吗?
「如果这就能让你幸福的话,你的幸福未免来得太容易。」
安澜无法理解,抱着一个既不美丽又不可爱,个性沉闷的离过婚的老女人,有甚么幸福可言。
「我的幸福,就是能跟你在一起。」
他无是扣住她的十指,然后拿起她的左手把玩着,轻轻地、浅啄般一根根吻着她的指尖。
萦绕在指尖的温热气息,令她胸口溢满了痛楚,竭力不让他发觉,她强忍住指尖的颤抖。
原来温柔也是一把利刃,伤人于无形。
她想自己是受伤了,心脏最脆弱的地方,被以温柔之名的尖刀深深刺中,那疼痛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可她不敢推开他或是抽回自己的手,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毫无抵抗力地承受他的浅吻和温柔。
反正不会再有了,这样的拥抱和亲吻都是最后一次。一想到这裏,安澜就失去了所有推开他的勇气。
无所谓了,任他为所欲为吧,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的生活,他要怎么做都随便他……
「安澜,我们结婚吧!」
放下她的手指,凌瑞杰深深凝视着她。
「啊?」
「我们结婚吧!」
「开、开甚么玩笑!」安澜几乎直跳起来。
凌瑞杰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如常,彷佛刚才不是在求婚,而是在谈论天气的好坏。
「我们结婚吧。」他第三次重复。
「你……是认真的?」安澜的嘴唇在发抖,声音也是。
「难道我像是开玩笑?」
凌瑞杰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谈谨慎老到,绝不会口出戏言。
「为甚么突然说这种话?」
他在做甚么?居然向她求婚!他到底在想甚么?!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比她好上何止千百倍的女孩,个个漂亮可爱、天真纯洁,何必一定要找像她这样半死不活的离过婚又拖着孩子的老女人?
「安澜,你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抱女人的男人?你应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以前我只是不想把你吓坏,但是现在……」
凌瑞杰说出心中的不安——
「最近我们公司接手了一个很大的新项目,必须寻求美国方面的合作,我和另外一个高级主管打算去美国两三个星期,也可能更长,商谈可行性方案。不知为甚么,这几天我突然很不安,好像只要一离开?你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跟我结婚吧!我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小康,把小康当作自己的孩子!」
难道凌瑞杰真能探查到她体内的灵魂和思想?听说情侣相爱到极至,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在想甚么。可他们根本连情侣都不是啊!
「嫁给我,澜。」
环拥住自己的双臂坚实有力,足可抵御一切风霜,磁性的男性嗓音,在亲昵地叫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安澜感觉心脏深处大大震动了一下。
这到底是心跳,还是心痛?安澜无从辨别。
「等你从美国回来后再说吧。」
她困难地避开他炽热的视线,浓密的睫毛白脸上投下一道浅影。
也许真是他太过急躁,反而吓坏了她。
「也好,这对你来说的确太突兀,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凌瑞杰叹口气,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这几天眼皮一直在跳,晚上也睡不好,好像会有甚么事发生。」
“一定是你工作太累了。」安澜心疼地看着他。
「也许吧。」凌瑞杰笑了笑,托起她的下巴,「等我回来!」
「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说好了,不许反悔喔!」
「嗯,我会等你从美国回来。」
一反常态,安澜第一次主动地抱紧他,把脸颊贴到他的胸口,紧到没有一丝空隙,紧到让自己都透不过气来……
她也只能这样抱紧他,因为拥抱是她此刻唯一能够诉说的语言,唯有这样抱在一起,才能止住胸口排山倒海的疼痛。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强烈的痛楚,跟它相比,过去所有的经历顿时变得微不足道……
就在此刻,她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在心中涌生的无限爱意,跟疼痛一样,痛楚有多强烈,爱意就有多强烈!
原来,痛和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把手指插入他硬硬的发间,主动挺起上身勾住他的脖子,如蜻蜓点水般的吻渐渐变得浓烈……
炽热的气息在两人的鼻息间流窜,是纯粹的挑逗,还是变相的勾引,谁都无法判定。
唇舌间相濡相汲、辗转缠绵,欲望之火来得汹涌澎湃,理智的弦渐渐无声一朋裂……
自己彷佛分裂成为两个:一个往爱欲的漩涡不断坠落;一个则脱离肉体,灵魂飘浮于半空,冷眼旁观地看着另外一个意乱情迷的自己。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极痛,一半是极爱;一半是虚幻,一半是现实。
就这样,在痛和爱的逼缘,她迷失着、挣扎着、估算着自己应该离开的日期。
很快……一切很快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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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星期后,当凌瑞杰风尘仆仆地从美国回来,赶到家门时,只看到满室清冷的空气,和放在客厅上用花瓶压住的一个信封。
信封裏,除了一张三百万的支票外,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连一个字都没有!
他不知道她从哪襄弄来的三百万,反正她周身都是秘密,不仅这一件。她和小康的随身物件也一并清空,乾净得像从未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