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留下来。”他口气和缓,带着恳求。
云霏抬头看着他。
雨后天晴,碧天如洗。她被泪水浸染过的双瞳如蓝天般清澈动人,看破一切的超然更令她的美丽显得灵秀脱俗,特别是她望着他时,那特殊的眼神令他身不由己地沉沦……
“死丫头,你要走就走,不要再在这里丢人现眼!”林云璎跟过来对她怒吼。
云霏看看她,不语地转身就走。
“不要走!”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云霏蓦然止步,震惊不已,这是他们重逢以来,他第一次主动碰触她的身体。
林云璎同样大惊,强烈的醋意在心头翻滚,她愀然变色道:“将军,你又因何故要将她留下?”
峻虎没有回答,只是迷惑地注视着云霏惊骇的目光,那份熟悉感再次席卷他的心头,眼前闪过无数个幻影:哭泣的女孩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惊惧、伤痛、绝望和爱恋……那是双隽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眼睛!
“你是谁?我见过你!我一定见过你!”仿佛呓语似的,他轻声地问,而他圈住她手腕的力道却不会伤害到她。
“将军,你到底在干什么?!”林云璎终于失去了耐心,她一把抓过峻虎的手,将他强行从云霏身边推开,说:“我就在这里,你们怎可如此放肆?!”
“你走开!”峻虎恼火地将她推开。
萦绕于心头困扰他多年的影像呼之欲出时,却被这个讨厌的女人打断,他焉能不火?
“为什么要我走开?该走开的人是她,不是我,你要搞清楚!”材云璎妒火高炽,恨不得立刻将她妹妹赶走,甚至杀死。
“我觉得见过……”
“见过?你当然见过。这世上哪个男人想勾搭女人时不是以这句话做引子?”
“是这样吗?”峻虎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林云璎神气地扬起漂亮的小脸,得意地说:“这样的男人本小姐见得多了。”
峻虎冷哼一声,将目光重新转向安静地看着他的云霏。
“二小姐,请答应我的邀请,暂留府内几日……”
“不可以!”林云璎狂吼。
可是她的叫声丝毫没有影响到四目相望的两个人。
看着峻虎眼里的请求,云霏终于点头。“好吧,我留下来。”
说完后,她没有理会面色顿时变得如同母夜叉似的姊姊,迅速出了后门往大槐树走去。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也不在乎姊姊会用什么样恶毒的语言侮辱她,此刻她只在乎是峻虎开口要她留下来,并渴望尽早知道他留住她的真正理由。
看到云霏点头答应留下来后,峻虎终于舒了一口气。此刻他才发现他根本不在乎林云璎的吵闹吼叫,可是却很在意云霏的眼泪和痛苦,而且,他无法就这样放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
他示意茂叔跟着云霏,自己则对付眼前吵闹不休的林云璎。
这次林家大小姐的脾气可是真的发作了,她不给峻虎任何解释的机会,命令她带来的林府车夫备车,坚持要立即回奉天去。
当没有人出面劝阻时,她恼羞成怒地命令丫鬟们收拾她的包袱,并对一直安静坐在大厅里的峻虎说:“还没成亲你就如此对我,我去找我娘替我做主,找彭老将军和夫人替我做主!”
峻虎依然没有反应,她更生气了,抽出手绢擦拭着眼泪鼻涕。“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狗屁将军,跟其他男人一样犯贱,见了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像臭苍蝇似的围着,那个骚蹄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才到那天就勾引你,你们这对狗男女……”
“闭上你的嘴!”峻虎忽然低吼。
正在用力咒骂的林云璎一愣,随即破口大骂道:“不要脸!敢做不敢当,和那贱女人一样……”
“住口!”峻虎忍无可忍地狂吼一声,林云璎惊跳起来。
“你……你想打我吗?”她惊骇地问。
峻虎的眼眸冰冷地眯起。“你要再敢污蔑二小姐,那你就给了我这个机会。”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带着森森寒气。
一向专横跋扈惯了的林云璎,面对他的气势也怯了几分,她这才发觉以前峻虎都十分内敛,现在他才真的展现出他性格中的危险力量。
于是她不敢再在虎头上拔须,低声嘟囔着往杂院走去,反正她还有靠山,她就不信没人治得了这头猛虎!
不一会儿,总管荀简来报,林大小姐带着两部马车和所有丫鬟、随从们走了。
“走了就走了,让我们这几天先安静一下吧,很快就有得烦呢!”
峻虎轻松地说着站起身,他还得去看看云霏,他得找出何以每当与她对望时,心里就会有强烈反应的原因,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当他来到山坡上时,并没有看见人影,于是他四处寻找着那个扰乱他心神的女孩。
终于他在那株粗壮的大槐树下看到了她。她身穿一袭简单的白色衣裙,正专注地拔着茅草,高深的茅草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影,难怪开始时他会看不见她。
他迈开大步向她走去。
走近后,他看清她正抓着一把茅草,擦拭那块他们曾并肩坐过的石头。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见来者是峻虎时,她站直了身体看着他。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她身上,令她有一种令人屏息的美,那是一种宁静安详的美。
一阵风吹过,她伸手拨开了挡在眼前的长发,几片落叶飘落在她肩上。
她甜美的面容和挥手拨发的动作像闪电般直劈入他混沌的心窝,峻虎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接着,他的视线落在那块她用茅草努力擦拭的石头上,那里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那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啊,老天!”
他的脚步踉跄,头颅有如炸裂般疼痛,而他迷惘的心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破了时光的屏障,豁然开朗……
他看到一个同样美丽的少女站在大槐树下翘首盼望,她在等着她的情郎。
山风吹拂着她白色的裙裾,拉扯着她乌黑的秀发,她眼里有焦虑的泪水,有急切的渴望,她等的是他——她父亲最得力的部将、她最爱的虎子哥哥。他们已定亲多年,若非清兵入侵,他们早已拜堂圆房。
而他,正是她久等不来的虎子哥哥。
他在危难关头接受义父、也是他最敬重的袁崇焕大人的重托,不顾身负重伤,千里跋涉赶回家,可惜他无法兑现对她的承诺,而是带着对她的深深爱恋,死在她的怀里。
临死前,他对紧紧抱着他泣不成声的少女,重复着他们自小的约定:“菲儿,等我,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广渠门外的炮声、北京西市口愤怒而愚昧的百姓、受伤中箭的痛楚、大槐树下的诀别、相约一起走向下一个轮回的誓言、奈何桥、孟婆汤……
一个个画面闪过眼前,前尘往事直袭脑际,峻虎忽然俊目圆睁,大喊一声:“菲儿……”
然后,他再也受不住那扎刺于心头、脑海中的尖锐痛苦,颓然倒在地上。
听他喊出三世萦回不去的名字,云霏悲喜交集,她知道她的虎子哥哥回来了,可是却见他倒地不起,于是她惊慌地奔向他,如同当年那样抱住他,大声喊叫:“虎子哥哥!虎子哥哥!”
第六章
辽河边的老李村是个有近五百户人家的村镇,它位于屏山和吉庆山之间的肥沃峡谷中。由于地势隐蔽,自古以来就是个可免战乱侵扰的地方,此地的村民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古溪九曲十弯,穿村而过,两岸石磅是村妇们浣洗的好场所,村内设有高大的蓄水池、宗祠和磨坊。建筑大多是东北农家院落最常见的木排房子,只有少数富裕人家或祠堂才是青砖灰瓦的四合院。
村里望族,也是李氏宗祠的族长是个既经商又习儒的聪明人,他在村里开店扩铺经商,也办私塾学堂,养成村民崇文尚儒的风尚。
这一年,村民李老墩家连传两件喜事,着实让宁静的山村喧腾了好一阵子。
老墩是远近三乡八里出了名的憨厚耿直人,可惜娶妻近二十年却一直没得个一男半女,日子十分寂寞,有人曾劝老墩娶个会生养的二房,可老墩心里头只有他的娘子,死活不乐意。
然而,俗话说好人有好报,这话一点不错。
就在老墩夫妇以为此生就这么清淡过完时,老墩的老婆有喜了,这下可乐坏了老墩,就连乡邻们也为他高兴。
而且不久后,他们家养了多年的母牛竟也产下了一头皮毛油黄,神清腿健的小牛犊。随后,墩嫂便生了个白白净净,粉嫩可爱的漂亮女娃,老墩夫妇喜极而泣。
一年之内人畜添口,村民们都说这是老墩家兴旺发达的征兆。从此,老墩夫妇将女儿当宝贝似地养着。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只小牛犊极通人性,尤其对小丫的哭声极其敏感,无论何时,只要小丫一哭闹,那牛犊就“哞哞”的叫个不停,直到小丫安静了,它才平静下来。而小丫也跟牛犊有缘似的,只要在牛犊身边,就嘻笑不已,特别乖巧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