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开动了,龙雁瘫在椅背上松了好大一口气。
看见女儿回来,龙母简直欣喜若狂,立刻到大厅祖宗神位前合掌膜拜,口中阿弥陀佛念个不停。
龙雁闭了闭眼睛。
“妈!你干什么嘛!”
“是啊!老太婆,你太夸张了!”龙父在一旁跟着说。
“我夸张?”龙母转过身瞪着丈夫说:“你刚才脸色发青,两秒钟看一次表,直嚷着该不该报警;这会儿女儿回来了,你擦干冷汗,堆上笑容,装得一派镇静,反倒指着我说我夸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老头子。”
“我哪有什么意思?人回来就好了嘛!你这样——”
“我怎么样?担心女儿也不对吗?”
“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对了?我只是——”
眼看父母又如往常一般斗起嘴来,一开始怕就没完没了,龙雁只得无奈地开口:
“妈——”
“你这老头子是怎么搞的,老是故意挑我毛病!像我昨天煮的鱼明明是一分不差地照着食谱做的,你却说它没味道——”龙母根本没有听见女儿喊她。
“真的没味道嘛!可能你忘了放盐——唉!我们在谈阿雁的事,你怎么说到那儿去了?”
“爸——”
“你心里有鬼才怕我说!是不是在外头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
“你这个老太婆怎么净会胡思乱想!我——”
“你看吧,左一声老太婆,右一声老太婆,分明是嫌我老。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想当初我花容月貌,是村子里最娇艳的花——”
“妈——”
“我是瞎了眼才会挑上你个死老头,跟着你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如今还让你这么糟蹋——”
“我可不是生来就老,二十年前我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龙雁简直听不下去,更受不了自己这么被忽略;她拿起鸡毛掸子用力拍打桌子,终于父母亲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们都睁大双眼看着她。
“啊——什么事?女儿。”龙父问。
“怎么了?有事可别闷在心里面啊!”龙母也跟着关心地问。
龙雁叹气道:
“我没什么特殊的事,只是饿了。”
“什么?”父母两个好像没听懂。
龙雁耐心地重复:
“我饿了,可以开饭了吗?”
“哦——吃饭?——对啊!是该吃饭了。”龙母当下就忘了和老公正争吵着,这是她表演了一、二十年的拿手绝活。“走!吃饭了,我做了你爱吃的砐油牛肉。”龙母拉着女儿往餐桌走去。
“没有煮什么我特别爱吃的吗?”龙父跟在后头随口问。
“有,昨天你说没味道的那条鱼我又重新做了一次。如果等会吃了还是没味道,就可以证明是食谱写错了而不是我忘了放盐——咦?阿雁!你换了发型啊?怎么我刚才没注意到?”
龙雁对这一点早有心理准备,只要她这张脸没换,全身上下有什么变化都别想让她的家人一眼发现。
龙雁装第三碗饭时,看见母亲担忧的眼神;她看看手中的碗,又看看母亲,怀疑地问:
“家里是不是没有米了?”
“你吃这么多——”母亲没有回答她,反倒支支吾吾地说。
“我本来就吃得多。”龙雁皱眉。
“你以前只吃两碗饭的。”
“今天我特别饿嘛!妈!你是不是嫌我不事生产,却又那么会吃?否则干嘛我多吃一碗饭,你就拿那种看猪的眼神看我?”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怕你——”
“哎呀!老太婆,女儿会吃是好事,有什么好怕的?”龙父咽下一口饭说。
“你这死老头懂什么?阿雁心情不好你也知道,她这么大吃大喝就是在发泄。你没听说过‘贪食症’吗?失恋的人最容易得这种病了,阿雁再这么吃下去迟早胖得出不了大门——”
“有这种病吗?我只听说过‘厌食症’——”龙父皱着眉思索。
“预防总是胜于治疗啊!我会担心也是——”
“爸!妈!”龙雁喊:“我不是失恋,是我不要他,不是被他抛弃,你们要搞清楚。”
“对你来说总是一个打击啊!”龙母说。
“这点打击不会让我生病的,尤其是什么‘肥胖症’,你忘了我有吃不胖的体质?”
“那种病很可怕的,总是不知不觉就——”
龙雁点点头,举手打断母亲的话。
“好!我不吃了,这样可以吧?”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电锅里的米饭一眼,拿着空碗走回自己的位子。
“妈可不是心疼那一点白米饭,是为了你好。”
“我懂,”龙雁叹道:“可是我想跟你们好好讨论一下婚礼取消的事——”
“事情都过去了,你可别再多想。”龙母忙说。
龙父也跟着点头说:
“是那小子没福气,娶不到你。你大哥打电话来问那小子的住址,说是要去给他点颜色看——”
“大哥?”龙雁呻吟。“爸!你没有告诉他吧?”
“什么?”
“张瑞昌的住址啊!”
“我当然告诉他了。哥哥替妹妹抱不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吗?”
“大哥那么壮,又在气头上,几个张瑞昌都不够看,说不定会被打死啊!”
“他那么对你,你还关心他的死活?”龙母不屑道。
“我担心大哥一时失去控制惹出大祸,难道你们不怕?”龙雁极端沮丧地说:“爸!妈!我其实没事的,你们根本不需要这么紧张兮兮的,弄得我好不习惯。”
“遇上这种事,谁会不难过不伤心?你只是不愿意让我们替你担心,所以才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龙父终于喝完碗里的汤,放下碗筷。“我们是一家人,应该分担彼此的喜悦与哀伤;你伤心难过的话,尽管发泄出来,我们会耐心听你诉苦,也会安慰你。”
“你爸爸说的没错,”龙母跟着说道:“一家人嘛!你可不要太见外。虽然已经是个大人了,妈还是随时欢迎你到妈怀里来痛哭一场。”
龙雁真的有点想哭了!一方面是感动,另一方面是觉得好笑;她的父母真是很妙的一对,又特别,又可爱。
“怎么做你们才会相信我只是自尊心受了点伤害,但还不至于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她直截了当地问。
“不要逞强了,阿雁!你一毕业就要嫁给那小子,可见你有多爱他了。他这么辜负你,你怎么可能不伤心?”
“老太婆!你这么说不是要她更难过吗?提起那个负心汉干什么?”
龙雁眼看着他们又要斗嘴了,她既然没有机会说话,不如回房间去看小说。她正想拉开椅子站起来,龙父忽然丢下唠叨不停的老婆转头对女儿说:
“想不想出去玩一玩,散散心啊?阿雁!”
龙雁真的不喜欢旅游;一来她懒,能躺着,她绝不坐着;能坐着的时候,她也绝不会站起来——只除了有一次在公车上让位给老婆婆,那回还是猜拳输了的结果。
另外,她会晕车,而且是有选择的晕;她可以搭计程车,骑机车、脚踏车,却不能坐公车、火车、游览车、飞机,还有船,每搭必晕,每晕必吐,屡试不爽。
就这两个原因,龙雁从小到大只参加不得不去、放弃可惜这一类的旅游活动;尤其读了附近的大学后,她的活动范围几乎全局限在家里和学校一带。
因为她懒,而且体质怪异,所以龙雁坚决地否决了老爸的提议,就像她对胡美琦的提议也毫无兴趣一样;不过真是太巧了,他们竟不约而同要她借旅游来改善心情。出去到处看看难道真这么棒吗?在她看来,旅游不过是呕吐和呻吟合并起来的折磨。
虽然她对外出旅行兴趣缺缺,她父母似乎认定了出去走走是让女儿忘记伤痛的最好方法。婚礼取消的事情已经不再困扰她,这会儿令她头大的是那一本一本堆在她桌上的旅游指南。远的、近的、国内的、国外的,上山下海、深入蛮荒,只要是不限制出入的地方,她父母都想法子把完整的资料弄了来。
然后一天一个,他们轮流对她叙述哪儿有什么奇景,哪儿又是多么好玩,甚至把大姐、二姐也征调回来做说客;龙雁真搞不懂他们怎么会那么固执地认为她就是心情不佳,不去体验一下旅行的乐趣便无法脱胎换骨,另觅良缘!
“阿雁!”龙母从外头回来,兴匆匆地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好巧,我们这一里替阿公阿婆办了一次环岛旅行;我问过村里干事,他说这个活动是为六十岁以上的人举办的,其他人不能参加——”
“妈!我不要参加。”龙雁放下才看了几页的小说坚决地说。
龙母不解地皱眉道: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人家让你去,你只要沿途帮忙照料一下那些老先生、老太太——”
“拜托你,妈!这种大热天的我干嘛非得出去玩?待在家里不好吗?
“老闷在家里人会越来越忧郁,你这个年纪本来就该四处去看看,晒晒太阳,吹吹风,多看一些地方,多交一些朋友,这样心胸才会宽广,一切不如意立刻就会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