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可以随便点吗?」她逗问他,不信她点什么他就能端出什么。
「请便。」
「那么,我想试试烤羊排,撒点茴香,或者炖牛肉,用红酒细细地熬;咖哩也不错,要印度风味的,或者——」
「Pasta如何?」他打断她,微微笑着,表情很正经。
「你说意大利面?」
「嗯哼。」
「是不错啦,可是难得来到这么好的餐厅,吃意大利面会不会太没创意?」
「相信我,这是本店的招牌,绝不会让你后侮的。」
「可是我很想吃炖牛肉……」
「奶油蛤蛎管面,可以吗?再撒上些浓浓的起司,很不错的。」
他根本早就决定好菜单了,还煞有其事地问她!
她娇娇地睨他,眼珠转着,思索着是否还要继续为难他。
杨恩典俯下身子,轻轻贴上她耳畔。「相信我,大小姐,这是唯一一道能让你安全地顾好自己肠胃的料理,而且滋味又好,你不会想错过的。」
暖暖的气息吹得她耳朵发痒,她清脆地笑了,心房流过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
「好吧,就这个。不过我还想加点一份沙拉喔!」
「没问题。」他眨眨眼,直起身板,跟着转身,脱下西装外套,穿上围裙。
燕姬悄悄站起身。越过一道隔开厨房与餐厅的吧台,她能清楚地看见杨恩典的背影,他卷起白衬衫的衣袖,正往锅子里注水,放上电瓦斯炉。
她注视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双腿不争气地发软。
老天爷!为什么男人穿起围裙看起来竟可以如此性感?教她全身虚软,得扶着墙才能勉强撑住。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好喜欢这样看着他为她亲自下厨。
怎么办?燕姬伸手捧住发烫的颊,她的心跳变得好快,快得几乎令她招架不住。
不知是否感应到她的异样,他忽然关上瓦斯炉,卸下围裙,走出厨房。
她骇了一跳。「怎、怎么了?」
「发生一点小问题。」他涩涩低语,表情有些尴尬。
「什么问题?」
「我忘了买起司了。」
「啊?」燕姬眨眨眼。「无所谓吧,不加也没关系。」
「不行。这道菜少了起司,味道就差多了。」他摇摇头。「我马上去买,你先在屋里坐着等我。」
「还是我下去买吧,你继续煮……」
「这种起司只有附近一家超市有卖,你不知道地方,我开车去买,很快就回来了。」他拍拍她的手,温暖地朝她一笑。「你乖乖坐着等我,嗯?」
他以为他在哄小孩吗?还要她乖乖的!
她脸更红了,坐回沙发,目送他抓起车钥匙,开门离去。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时间在恍惚的相思中流逝,他不过离开几分钟,她却已感觉到浓浓的失落,好像一天到晚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忽然被抽去了最珍爱的宝贝。
她坐立不安,在他屋子里来来去去地踱步。她逛到他浴室里,把玩一项项摆得整齐的梳洗用具,又偷偷推开他房门,不好意思真的走进去,只好站在门边往里面探头探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在查探他是否真的—个人住,屋里有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女人的痕迹。
她到底在做什么?简直无聊!
她暗骂自己,却很高兴自己得到肯定的答案,这间房子,绝绝对对没有别的女人出入过,而整间屋里唯一的相片,正是摆在他床头他与她的合照。
那是那天他们去坐直升机,最后拍下的纪念照,没想到他竟然将它装在相框里了。
她轻轻掩上门,背靠着门板,胸口依然怦怦跳。
恩典将他们俩的合照摆在床头,这代表什么意义呢?
她甜甜想着,玫瑰般的红唇随着脑中思潮,娇艳地绽开。
忽地,铃声响起,她惊跳一下,一时搞不清楚声音来自何处,几秒后,才搞清楚是对讲机。
是恩典吗?他该不会糊涂到忘记带家里钥匙了吧?
她前去应门。「哪一位?」
「我是管理员,请问杨先生在吗?」
「他刚下楼买东西去了,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这里有一位杨先生,说是他叔叔,特地从高雄上来见他的。」
恩典的叔叔?燕姬惊讶。「谢谢你,请他上来吧。」
「是。」
燕姬打开大门,一面等待杨叔叔上来,一面低头审视自己。
是恩典的叔叔!他没了父母,这位叔叔说不定就是他最亲的长辈,她得让对方留下好印象,不能让恩典丢脸。
燕姬深呼吸,有些紧张地拂拂秀发。不知怎地,她感觉自己像是个等待见公婆的小媳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终于,一个发鬓半白的中年男子上来了,看起来年岁跟燕姬父亲差不多大,却少了霸气,形象有点猥琐,眼神飘忽。
「是杨叔叔吗?请进。」燕姬礼貌地迎进他,为他倒了杯柠檬水。
「你是谁?恩典呢?」他问话有些不客气。
「他下楼买东西了,马上就回来。我是他的朋友,江燕姬。」
「你是他女朋友?」
燕姬脸热着,只是微笑,没回答。
「你如果是他女朋友,那就最好了,帮我说他两句吧,他这样子对待自己的亲人,简直就是忘恩负义!」杨叔叔悻悻然的,脸色很难看。
「什么?」燕姬惊愕。「到底怎么回事?」
「你听我说,江小姐,恩典很小的时候我大哥大嫂就过世了,我好心把他接回家里住,供他吃住供他念书,辛辛苦苦把他拉拔长大,结果呢?现在我们家里有难,他居然理都不理,我跟他婶婶求了几次他都当耳边风没听见,你评评理,这孩子这种态度是不是很令人寒心?」杨叔叔一连串地抱怨。
燕姬听得瞠目结舌。
「他现在生活过得这么好,还买了间这么高级的房子,我不过跟他借点钱,他就推三阻四的,翻脸不认人!你说说,这种连对自己亲戚都这么薄情的男人,会对感情有多认真?你小心被他给骗了!」
「杨叔叔,你别激动,我相信恩典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见杨叔叔愈说愈激动,燕姬赶忙劝道:「你有话请慢慢说。」
「还说什么?这该死的浑小子!我啊……」
愤恨的咒骂声自半掩的门扉传出来。
杨恩典停止哼歌,脸色一变,停住了脚步。
他认出这是他叔叔的声音,父亲的弟弟,那个曾在他十三岁那晚,重重甩了他一耳光的男人。
他什么时候上来台北的?他究竟跟燕姬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恩典侧过身,贴着墙,默默听着屋内不绝于耳的数落。
叔叔将他贬了个彻底,骂他忘恩负义、不近人情,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还说后悔当初接他回家住。
杨恩典目光一沉,神情冷凝。
听叔叔说得,好像他们一家待他多好,他却不知好歹,白白辜负人家抚养之恩。
「江小姐,你帮我劝劝他,要是他真的还是不顾我们一家死活,那你也得睁大眼,好好想一下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
杨恩典倏地咬牙,紧握发颤的拳头。
他叔叔果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懂得从燕姬身上下手,这下她会怎么想他呢?她会因为他对亲人太冷血而鄙夷他吗?
「不顾亲情,只顾着当守财奴的男人没什么好啦!他今天对我们见死不救,明天一转头就可能就抛弃你,你最好小心点!」
够了!别再说了!
杨恩典僵着身子,忍住想进屋咆哮的冲动。别在燕姬面前说这些!她没见过这种至亲相残的阵仗,她会吓坏的!
她会……会怎么想他呢?杨恩典刷白脸,体内泛开一阵又一阵的冷意。
他真想冲进去,却又害怕冲进去,他怕看她的表情,他怕在她眼中看见轻蔑与不齿。
他很慌,前所未有的慌,这慌乱排山倒海而来,连一向强悍的他都吓了一跳,一时无法避开。
她到底会怎么看他呢?
「……你们真的很爱他吗?」
是燕姬的声音!她清澈的声嗓如暮鼓晨钟,敲进杨恩典混沌的神智。
他凛神,细听。
「如果你们真的很爱恩典,真的对他很好,为什么他会在十五岁那年就出来自力更生呢?那时候他才刚刚国中毕业啊,几乎还是个孩子。」
「他那时已经十五岁了!何况是他自己坚持要搬出去的,我们可没赶他出门。别说没赶他了,我们还留他呢!我们经济情况也不好,家里有三个孩子,开销也很大,可是我们从没少了他那一份,我们对他,已经够好了!」
「如果你真的对他好,就不会在他朋友面前,这样糟蹋他的形象。你做长辈的,对晚辈有什么不满,可以私底下跟他说,不应该这样跟我抱怨。」
「江小姐,我是因为你是他女朋友,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我是要你好好睁大眼睛看仔细他,免得将来后悔!」杨叔叔气急败坏地吼。
「我看得很仔细,我相信他的为人。」燕姬语气依然柔和,但柔和中,却透着股坚定的冷意。「他不是会计较金钱的那种人。如果你们对他好,他也会对你们很好的,他就算自己饿肚子,也一定会帮助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