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郡主……」小红暗吸口气,努力把话挤出口,「其实并不丑的。」
「对个男人来说,心丑比人丑更要糟糕百倍,遇上了这种千金小姐娇娇女比遇上了狼豺虎豹还要可怕……咦!」他又伸手掐捏下巴了,「我在说的是妳家郡主,妳干嘛那么生气?连灯笼都起了摇晃?」
笑笑地伸出手,他不在意地将她的灯笼接过,转身插在亭柱上,「扑流萤时是不能有光的,这灯笼就先搁在这里吧。咦!紫色的灯笼?真是个怪胎!夜里提着活像是见着了鬼一般,肯定又是妳那怪主子出的馊主意。」
「够了吧!你!」星眸喷火,小红像是真的生气了,「话是你说的,道听涂说不如眼见为凭,你根本就不曾真正见过郡主,亦不曾与她实际相处过,对于她的印象若非隔着纱帐就是来自于旁人,怎么可以这样件件桩桩都认定了是她不好呢?」
洛伯虎难得被骂,微微生愣,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大笑。、
「我现在终于知道妳家郡主何以派妳来了,妳不但是她的心腹,且还是誓死效忠的手下。」
小红没作声,扭过螓首气没消,洛伯虎笑嘻嘻地凑身过去,边逗她边赔罪。
「我道歉!是我的错,但我道歉的只是不该在妳面前说她不好,绝不是道歉我对她的看法。咱们还有事要做,别再浪费时间在一个我们的想法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身上,走吧,很晚了……」
他边说话边向她伸去大掌,想搀她前进,一触之下不禁愕然,那只小手好软,软嫩似泥,他还在困惑,她却已然气急败坏将他的手甩开了。
「干嘛动手动脚的?!信不信我砍……」险些让恶骂出口的她赶紧咬住唇,嗓音有些愧疚。
「我……对不起!」重新抬高了的美眸中写满歉意,「因为我生有残疾,自卑得可以,对于陌生人的突然亲近真的难以接受。」
「是吗?」洛伯虎俊眸暗铄,笑容依旧,「没关系,这也是我的错,忘了妳年纪虽小,却仍是个姑娘家,就算真的想要好心牵妳,却还是得先经过妳的同意的。」
她点头松口气,「你先走吧,我会紧跟着你的。」
洛伯虎没再作声率先启步,领着她来到沼泽边,两人伫足四顾,果真在水畔的树根间及茂密的草丛里,看见了星光般的萤火点点。
夜色很美,流萤就在眼前,但洛伯虎却不急着动作,只是挑眉笑睇着她。
「干嘛这样看着我?」小红回瞪着他,不喜欢他那样有些放肆轻佻的眼神。
「看妳准备好了没有呀?」他笑得很和气,「妳不会以为我向妳家郡主索个人来,只是纯粹来为我壮胆的吧?」
「我该怎么帮……啊--」
她话还没说完便换成尖叫,因为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泥沼里。
水其实不深仅及腰,但因为底下全是燸泥巴,以致泥足深陷拔不出脚,此外还有着引人作呕的臭气冲天。
她尖叫着挣扎,却始终没见有援手过来,没法子她只得自立自强,她在泥水间滑摔了几下才能够勉强站起来,一等起身她立刻想骂人,却又怕误吞臭泥,只得边吐泥边抹脸,在将脸上臭泥甩清了些许后,才恶狠狠地用力瞪着那笑吟吟蹲在岸边,下巴顶在臂上,似乎正在享受她狼狈样的洛伯虎。
「你……」她粗喘口气,因为愤怒。「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请人帮忙呀!」他回答得真挚,笑容无辜至极。
她用手怒压额头,强抑青筋爆出的冲动,「这叫做什么帮忙?」
「别动!轻点声……」他以手抵唇示意她噤口,眸光透着神秘,「就快来了。」
「来什么?」受他表情影响,她不禁压低嗓音。
「年长的流萤呀!」他亦压低嗓,煞有介事一般。
「什么意思?」她皱起眉,因为他那样的表情,实在让人难以辨别真伪,是说真的,还是在要人?
「根据传说呀……」他的嗓音转为阴冷。「流萤的身上都载有刚死不久的亡灵,年纪愈大的载得愈多,而牠们……」他桀桀怪笑,「最喜欢亲近女人了,男属阳、女属阴,当流萤停在女人身上时,牠们身上的鬼魂才能感到自在呀,尤其是那种半泡在泥水里的女人,是最受牠们欢迎的了,所以妳就乖乖地站在那里,等身上歇满了十六只年长流萤后,我再拉妳上来,然后去捉十六只年幼的,嘿嘿,就可以交差了。」
「你……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她心底彻底发毛了,虽是素来胆子不小,但现在下半身泡在泥水里,身上既湿且冷,四周又黑糊糊一片,听他左一句亡灵右一句鬼魂的,又怎能不发毛?
「那妳说呢?」
洛伯虎勾唇俊笑,懒懒将下巴枕在曲起的臂上,偏着头将问题抛回给她。
「我说……」她咬牙切齿地瞪他,「如果你是在诓我,你最好给我当心点……」
他遗憾地摇头,口里啧啧作声。
「唉!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人养什么狗,妳这语气还真与妳那主子像煞七分。对了,我还听说那些亡灵最爱吮坏人气息了,若让它们发现那人平素爱干坏事,就会伸长舌头去舔那人的颈子……」
「你不用故意吓我,我又没干过什么坏事。」嘴上兀自强硬,但她已经忍不住伸手抚着颈项了。
「真没干过坏事吗?」他好心提醒她,「妳从没任性刁蛮?从没胡闹撒野?从没颐指气使?甚至没有假冒过丫鬟骗人吗?」他促狭地眨眨俊眸,笑容邪肆,「小……紫姑娘?」
她恨恼地尖叫,终于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早知道是我?」
「不是早知道……」他笑笑地耸肩,举起掌审视着,「是妳的手露了馅的,妳那只绵掌呀,别说是小丫鬟,怕就连一般的千金小姐也都未必能有。」
「你--」朱紫紫听得更火了,「大胆放肆、傲慢无礼、目无法纪,既知是我还敢……」
「慢慢骂吧,夜还长的呢。」洛伯虎浅毚打了个呵欠,伸了伸腰站起身,「尊贵的郡主小姐,在下总算是不辱使命,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务,记好了,停在妳身上的就是年长的,不停的呢,就是年幼的,别说十六只了,只要妳有兴趣,就是六百只都不会成问题的。」
话说完他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娇斥。
「你你……你若真的敢给我走开,看我明天找不找人打断你的狗腿!」
他笑得更热了点,「既然如此,那我还得加快脚步,去和我的『狗腿』多温存温存了。」
「你……」娇音恨颤,「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回过头,先觑了眼天上明月,才将视线投向她,「我要妳……求我。」
泥沼里的人儿眼底差点喷出火,「你去死吧!」这是她的回答。
「好好好!郡主莫恼,我现在就去死,就去死,您可千万别发火,当心烧光了里头的水,让附近的野蛇、蟾蜍、肥鼠,因为没有水喝,只好过来抢喝妳的血,又让那些亡灵有机会上妳的身、咬妳的耳朵、啃妳的眼皮……」
他说得正是兴起,她却突然背转过身,不吭气了。
气氛冷凝片刻,直至那背对着他的纤肩起了若有似无的微微颤动,让洛伯虎原还有一肚子的使坏心思,被瞬时堵没了。
她……在哭吗?
怎么可能?
那个娇蛮任性、刁钻古怪,被人宠到了无法无天,从没在意过别人感受的千金骄女,也是会哭的吗?
「妳在干嘛?」
朱紫紫没应声,只是伸掌往脸上乱抹一气,并忍住了肩头抽动。
「妳不吭声……」他故意弄出大大的脚步声,「我可是要走了喔?」
依旧没声,她连动作都没了。
「我不是开玩笑的,妳再不出声我就要走了,留妳一个人在这里喂蚊子。」
去死吧!不送!她不为所动的背影彷佛是这么说着的。
「我要走了,真要走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要走了!」
洛伯虎不禁心里生闷,真是该死,如果真的能够不理她就走开,他又何苦一再费神地「警告」?
真是该死!一个会哭的女人,始终是他的死穴!
「妳伸手过来,」他叹息地投降,朝她伸去大掌,「我拉妳上来。」
没理没动没声音,朱紫紫彷佛铁了心要当沼泽中的幽魂一抹了。
洛伯虎提高嗓音喊了再喊,甚至还加上恫喝人的鬼话连篇,但直至此时他才领悟,原来那小女人除了刁蛮之外尚有个特质叫做拗气,不动就是不动,不理就是不理,演变到最后竟成了施救者在求人被救了。
「妳--」他着恼喷火,没好气的说:「算我输了,成不成?」
拜托,他还想着回去补眠呢!但扔下一个被气哭了的小女孩在这荒郊野地的沼泽里?
他实在干不出来,就算是刚才,他也不过只是想吓吓她,逼她求饶,逼她认错,且保证日后不会再故意刁难他罢了,却没想到会逼出她的泪水和他的心软,一着棋错步步错,这盘棋的主控权,眼看着已经不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