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会是连累了我最爱的女儿来代替我受过……」她深深吸气,僵硬出声,「你会愿意帮忙想来也是在乎着她的,所以……谢谢你的体谅,以及……对不起!」
洛伯虎没理会,对于那句「对不起」不屑搭理。
「你……」沈孀觑着他,「会去认你的父亲吗?」
他面无表情,「认他做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他我还不是一样活了下来,反倒是在知道了他之后……」他哼口气停顿下来,因为不想再和眼前女子说话了。「妳走吧。」他的语气变得狠厉,「我不想再见到妳,一刻也不想,妳让我作呕至极!」
沈孀咬唇快步走到门边,却在打开门后,整个人被吓傻住了。
在她眼前,那僵立在门外,以手捂嘴不许自己哭出声,却早已满脸泪痕的人正是朱紫紫,在她身后,是既忧心且惭愧的老嬷嬷金满,以及摇头满脸遗憾的月老。
「金满,妳怎么……」沈孀吓退三步,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骂贴身嬷嬷没有尽职,竟让她的女儿听见了方才的一切。
「不许怪金满,是我逼她不许出声警告妳的!」朱紫紫抬眸,恨瞪着母亲,用手背抹去了泪水,「若非让我亲耳听到,妳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还有,若非老天爷帮忙,加大了风雨,而屋里的人又沉浸在往事里,否则早该发现她的存在了。
「紫儿,妳别怪娘,当年是他母亲先对不起咱们的,而娘今日会这么做,无非是想要保护妳呀!」
沈孀企图伸手去碰女儿,却让朱紫紫冷冷地甩脱了。
「不要碰我!我讨厌妳!我讨厌妳!为什么你们上一代的恩怨要由我们这一代来受罪?」朱紫紫跳开,宁可站在雨里让雨淋,也不愿让母亲碰到自己。
在洛伯虎送她回家之后,袖儿慌慌张张告诉她有关于王妃家审的事情,她听了后焦躁难安,立刻猜出母亲是去寻洛伯虎的晦气了,她撑着伞冒着雨匆匆赶来,却没想到,刚好在门外听见了一切。
「紫儿!」沈孀伤心落泪,一只手僵停在半空中,「妳别这样,娘知道这件事是娘的错,妳乖乖先跟娘回去,回去之后任妳想要娘怎样补偿妳都可以……」
「补偿?补偿?!」
那被雨水不断扫掠过脸庞、一身狼狈的小人儿微现癫狂,在雨中大笑了起来。「怎么补偿,齐王妃,妳当这世上凡事都能有的吗?也都能够补偿的吗?我问妳呀,娘……」
原是娇沁甜美的嗓音经过了雨水洗刷,变得既苦且寒了。
「心碎了可以修补的吗?对母亲的崇拜仰慕转成了恨还能够有救吗?还有我身上的血……」朱紫紫伸手自发上拔出一只金钗,在沈孀等人的尖叫声中,用力插入自己的手腕,任着殷红鲜血在雨中淌流下来。「我想要换掉它,我不想再姓朱了,我不要当他的妹妹,也可以吗?」
「紫儿!妳别这样,别这个样……」
沈孀被吓坏了,和金满手忙脚乱地想靠近朱紫紫阻止她,却让她给挣逃了。
「够了!朱紫紫!」
喝斥出声的是洛伯虎,只见他大步走出茅庐来到她身前,冷冷夺过她手上染了血的金钗,看也没看地扔掉了。
「想疯想死,都回妳的荠王府去,别在这里弄脏了我的地方。」
雨中的少女不能动了,她瞠大眸子,即便遭到了雨丝袭打也不肯闭上,她无法置信地瞪着眼前男子,迟缓出声。
「你……你说什么?」
「我说……」
大雨中的他眼神冰冷,漠瞳无情。
「妳和妳的母亲同样令人作呕至极,一个是仇心太重,一个是不可理喻,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你……」朱紫紫在雨中发抖,澄灵的大眼里虽经强抑却明显写着受伤,「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是说过……说这一世的洛伯虎是非……非朱紫紫不可的吗?」
他冷笑,「傻郡主,对个素来滥情的男子,妳实在不必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原先我是让妳给缠烦了,想着反正身边没人,和妳玩玩也无妨,却没想到原来妳母亲竟与我母亲有过这么段渊源往事,妳以为在知道了妳母亲的狰狞面目之后,我还会对妳有兴趣吗?」
她乏力摇头,眼神悲凉,「你骗人的,你只是在骗人的!」
泪水混合着雨水,她彻底成了个水人儿,但那向来最能牵动他心绪的泪水,却似乎再也无法得着他的眷顾了,他视若无睹,甚至还能够微笑。
「是的,我是在骗人的。」洛伯虎漫不在乎地扯笑,「之前我所说的全都是在骗妳的,什么喜欢、什么提亲都是在骗妳的,省得妳整日缠着我不放罢了……」他降冷了嗓音,「但现在够了!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如同方才我说过,要死要疯都回妳们家里去,别弄脏了我的眼睛!」
话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谁也没看地回到屋里,关上了门,月老欷吁摇头,快步跟了进去。
而那还僵挺在雨里犹如幽魂一般的少女,在无声了良久后,终于僵着脚步,让沈孀及金满,以及那些守在不远处,护驾着王妃出门的王府侍卫给簇拥着,半劝半搀地带回荠王府。
雨仍是在下着,始终没断,没断。
第七章
荠王府的紫郡主病了,所有被请去应诊的大夫都摇头了。
不仅苏州,附近几座省城的知名大夫,甚至连皇宫里的御医都被千里请来,群医束手无策,人人摇头叹息,若真是身子上的毛病还好想办法,但紫郡主的病却似是生在心里的,她镇日昏沉,总在梦呓,她压根无法进食,即便是被强行灌入了汤药,灌入了稀粥灵芝水,也都会立刻吐个精光,末了只能仰赖针砭在维系着那奄奄一息的芳魂了。
数日之后,翠竹茅庐前来了一名贵客。
虽已迈入中年却依旧高大英挺的朱载荠摒退了侍从,独自一人推开门,进入茅屋里。
屋里关着显得有些阴暗潮湿,他看见了一个老人朝他瞪瞪眼、张张嘴,然后从他的装束中猜出了他的身分。
老人没作声,赶紧起身离开屋子,将那稍嫌狭隘的空间留给了朱载荠及那背对着他,正在打包行李的年轻男人。
朱载荠环顾屋内,鼻头猛地发酸了起来。
千疮百孔、聊以蔽日,是他对这间屋子的唯一印象,他想起了那远在北京城意气风发的三个儿子,个个名下都有着良田千亩、豪宅数栋,他唯一的女儿打小任性娇蛮,要啥得啥,却偏偏他与生平最挚爱女子所生的唯一儿子,竟是打小靠着乞食、仗着别人怜悯度日。
甚至于……他想起了沈孀的愧疚告白,他还受到了上一代的牵连,二十多年来屡屡遭受打击,无法得志,他看见了挂在屋里几幅龙飞凤舞的字画,又是欣慰又是心酸,雨凝也是爱画的,这孩子像她,却可怜地打小吃尽了苦头,是他这做父亲的疏忽了,没能照顾好他,且害得雨凝在九泉下无法安心。
「你要走?」
堆积了满肚子的歉疚,朱载荠艰困地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语。
洛伯虎停住动作,转过头认出了来人。
眼前中年男子与他在唇鼻间有一些相似,他蹙眉打量微生恍神。
小时候他曾经臆想过千遍和亲人相认时的激动及欣喜,但随着年纪增长,这种念头早已被深埋入了土里,却在此时,这赐给了他骨血的男人出现了,在他全然不再有渴盼,不再有想象的时候,他却出现了。
停下杂绪,洛伯虎淡淡回视他,「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孩子……」朱载荠甫开口却遭打断。
「别这么喊我!」洛伯虎伸掌阻止他,好笑地瞟了眼窗外天色,似是怕引来个青天霹雳,然后再回首继续看着他,「我承受不起。」
朱载荠目眶潮红,「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天知道,为父真的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知道了我一定……」
「别跟我说如果的事情。」洛伯虎笑得冷清,「拜生活所赐,我这人是很实际不谈如果的。我不恨你,真的,荠王爷,我没有骗你,要恨一个人还得要先爱上他,我对于你既是无爱亦是无恨……」他的眼神有些怜悯的看着对方,「我对于你,只是毫无感觉。」
朱载荠闭上眼睛,心中哀恸,他的亲生儿子对他毫无感觉?他这一世,究竟是成功抑或是彻底的失败了?
张开眼后,朱载荠先深吸口气才开口,「孩子,我知道要你乍然接受我的存在并不容易,但我希望假以时日你能够试着原谅我,原谅一个失职的父亲。今日我来此,是想请你去看看紫儿的。」
「去看她?然后呢?」
眼神平静观着窗外,洛伯虎淡淡启口。
「给她一个错误的认定?给她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诺言?由着她继续陷在她想要的世界里?荠王爷!」他转过眸子,「你不笨,应该知道我若去了根本无济于事,对于她的未来更是毫无益处的。」